文/六神磊磊

一

《倚天屠龙记》里有两个女生，朱九真和殷素素。

这两个女生放在一起比较，会很有意思。

有些人可能不知道朱九真。她是张无忌的初恋对象，曾经把小张骗得神魂颠倒的。

有人会说扯吧你，这俩女人有什么好比的？辈分都不一样。

我跟你说还真的可以比。她俩的家世出身都很相似，都是武林豪强、黑社会头子家的小姐。

殷素素的老爸是白眉鹰王，著名黑社会团体天鹰教的创始人。朱九真的老爸也是武林勋旧世家，是假白道、真黑道的“朱武连环庄”庄主朱长龄。

虽然她家在武功上没落了，可毕竟也是一灯大师的正宗嫡传、昆仑山一霸，在方圆百十里内呼风唤雨，想杀哪个杀哪个。

这两个女孩子，都是小公举一样在优越的环境里长大的，早就习惯了财务自由、众星捧月。而且她们两个也都长得很好看，而且也都很机灵，会骗人。

一般来说，生长环境优越的孩子，人生选择和可能性也会比较多。

朱九真和殷素素的人生打开方式就很不一样。

她们从很相似的起点出发，却划出了完全不一样的生命轨迹。

二

先说朱九真。

作为武林中人、江湖儿女，她也跟着老爸练了一些武功，也经常把什么“掌力”、“一阳指”、“兰花拂穴手”之类的术语挂在嘴巴边上。

但她实际上是一个假的江湖人。关起门来，她过的其实是大小姐的生活。

她住在超级豪宅里，用着大批的丫鬟仆人，用素馨花来薰衣服，穿着打扮上今天是“纯白狐裘”，明天是“猩红貂裘”，完全是大观园里林黛玉薛宝钗的既视感。

她也有那么一点江湖的情怀，而且还有一点嗜血。比如煞有介事地养了一大堆恶狗，取名叫什么“征东将军”、“车骑将军”等等，训狗的地方叫“灵獒营”，弄得活像一个王朝、帮会。

她自己拿着鞭子，今天打这只，明天打那只，威风八面，像是这三十多只狗的女王。

实际上这不过是一个江湖过家家的游戏。她的狗也就能出去咬咬猴子、咬咬附近的良民。

她玩的这一套和江湖完全没关系，主要是找点刺激，宣泄一些过剩的精力，满足一下对江湖的意淫和想象而已。

三

她也没有什么野心，像一些骄纵的富家女一样，只爱耍威风，却不是真的爱权力。如果你真的分派一个门派来给她管，她很快就会厌烦。

在这一点上她有点像是低配版的郭芙。

家里的七八十个佣人、“绵延里许”的豪华大房子，就是她全部的世界。她对此十分满足。对于那个真正的风刀霜剑、刀头舐血的江湖，她其实没什么实际接触，也没有任何兴趣。

她对父亲的事业也没什么兴趣。只要老爹别来管我的狗、我的时装、我的闺阁里的一切玩意儿就好。

这就是所谓“朱九真型”的人生选择。她们人生是属于向内打开的，世界很小，特别沉迷于小圈子里的优越感。

百无聊赖之时，她们偶尔对外界也会有一点好奇，也想找找刺激，想出去折腾点什么事。

她们会把这种好奇误认为是自己的潜力，从而高估自己。

比如深信自己一旦出手，就可以管好老爸的企业，成为纵横捭阖的女强人之类。但事实是，大概除了星座知识之外，她们真的没有什么特长。

四

和朱九真比，殷素素正好相反。

她的人生不是向内打开的，而是向外打开的。

类似朱九真那样的小姐生活是不能满足她的。如果把她关在一座豪宅里，整天只能和八九十个仆人打交道，她会疯的。只有真正的险恶江湖，才能让她好奇和兴奋。她是真的有野心。

她深度介入了老爸的事业。老爸是天鹰教主，她是紫薇堂主，这个职务在教中排名非常高，是理论上的三把手。

她不屑于养几十条狗来过家家。她手下管的都是真的黑帮悍匪，一个个杀人如麻，比如常金鹏，比如白龟寿，没一个省油的灯。但她管得兴致勃勃，不亦乐乎。

如果放到今天的体制内，你会感到殷素素可以当一个部门的一把手，而朱九真你会觉得让她管打字机都不放心。

朱九真所看重的那种小圈子里的优越感，比如派对场上的明星、姑娘圈里的女王、亲戚眼中的公举、表哥心里的甜心等等，对殷素素来说不屑一顾。她要攻城略地，纵横四海。

她玩的都是大的。比如抢夺屠龙刀，比如主持“扬刀立威”大会。那场大会上，她是天鹰教在前方的最高总指挥。

和朱九真相比，殷素素的世界要大很多倍，像是水塘和大海的区别。

五

在感情问题上，两个人的不同也很明显。

朱九真的世界小，什么都是在小圈子里玩，包括爱情。她在身边找男人，看上了表哥卫璧。

这个表哥很平庸，但她识别不出来。反正身边的小水塘里就这么一条锦鲤。

每年正月，她就巴巴等着表哥来拜年，好借机向他展示魅力，制造一些亲密的小接触。

她还和表哥的师妹争风吃醋，三人小剧情玩得不亦乐乎。那画风像是两只小狗在争一碟狗粮。

殷素素的感情则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模式。家门口的狗粮满足不了她。

她的世界更大，所以她的爱情也发生在更遥远、更广阔的地方，像是开着轮船捕鲸。

她完全由自己掌舵，自己判断航向，不怕遥远，不怕大风大浪。无数的卫璧都对她献过殷勤，她都一路无视，直接碾过，直到相中了张翠山。然后，才用尽力气，孤注一掷，把自己全身心像鱼叉一样投出去。

六

这两个女孩，哪一个的选择是正确的？这个问题其实没有答案。

朱九真选择这样活，是她的权利。她的家庭足够优越。

事实上，很多人拼命赚钱，积累财富，就是为了让儿女像朱九真一样生活，呆在一个简单快乐的小圈子里，不事劳动，停止思考，养一堆叫“征东将军”的狗，享受着周围人的恭维和奉承，假装自己很优秀。

而殷素素要那样活，也是她的选择。

和朱九真比，她生命的质量、层次都要高得多，活得远为精彩，远为绚烂，仿佛是一场奇幻漂流，见到了多得多的风景。

但是，作为代价，她也经历了多得多的惊涛骇浪，承受了更多的大起大落、欢乐悲伤。而且她的结局也并没有更好。

总而言之，人活的就是一个选择。你选择什么样的生命模式，就体验什么样的人生，也付出相应的代价。

最终，两个女孩子的人生都很短暂。殷素素自尽了，朱九真被刺死了 。

她俩最后一个留下了遗言，一个没有留下片言只语。

但至少，都没有提到后悔。

姑且认为，她们都没有后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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