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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任曙林:八十年代的气场 | 后窗视觉
  • 来源:后窗工作室

1974年5月  北京鹫峰


图文 | 任曙林

采编 | 尤文虎、高心碧、张一

统筹 | 孙俊彬


好照片的条件之一,就是它有味道。不管是什么味道,只要它是活的,你就愿意“进去”,别人一看就觉得照片里有“我们”。哪怕照片里拍了一条虫子,拍一处风景,拍一个你不认识的族群。


作品《赶集》 1979年11月  

山东新汶县 (四月影展第二回)


作品《这比带兵难多了》 1979年7月  

北京和平里(四月影展第二回)


“我们”意味着什么?我理解的“我们”就是说照片它有带入感。我是个人,这照片拍的也是个“人”,话糙理不糙。


很多照片拍的是人,但是它没人味儿,这挺可怕的。风景也如是,“老阿杰”(尤金·阿杰 编者注)用大座机拍的老巴黎,相当“我们”,那个土腥味儿啊,就像充满了蚯蚓、小虫似的。再看现在,很多照片全是“水泥的丛林”,我不是指建筑,是指摄影。


作品《八十年代中学生》1986年6月

北京一七一中学教学楼


所谓的“我们”,内涵之二就是你看不见摄影师的在场。我们当然知道摄影师肯定在,但感觉不到他,像透明的影子,其实就是不讨厌,觉得他是融洽的,是现场的一份子。摄影师这些功夫,都是能造成一张照片像“我们”的基本条件,也是衡量好作品的一个标准。


秋山亮二八十年代拍的《你好,小朋友》,我看完以后觉得特棒。小孩是很难拍的,特别是七八岁那会儿,但一个日本人拍的中国小孩特别“我们”,而很多中国摄影师拍的小孩,偏偏是“他们”。


作品《夏令营》1984年7月

北京延庆县海坨山区

中国有句话叫“视而不见”,这不是形容词,摄影还真就是少数人的游戏,要打开“天眼”,才能看见一般人看不见的东西。有人跟我说,“我赶上八十年代也能拍《中学生》。”其实不然。我认为最好的年代就是你生存的年代,每个年代都有一个气场,都有一种人和宇宙的关系,只有自己才有可能把自己带进去,“我们”也就出现了。


作品《八十年代中学生》1983年12月

北京安定门外护城河

作品《八十年代中学生》1985年8月

北京一七一中学校门口


在我看来,所谓的“我们”和“他们”涉及到摄影的一个重要的特征,就是现场。摄影师再怎么拍,没有破坏那个“场”,观众就可以忘记他,忽略他,这就是我所谓的气场。而这个气场,我觉得就是摄影跟绘画最大的区别。


1978年那会儿我跟狄源沧老师学摄影,参加了“星期五沙龙”,每个星期五的晚上来听老师讲课,看了好多原版画册。狄老师讲课的时候从来都是夸摄影师的同时说说摄影师“走麦城”的事。这特别好,给我们养成了个习惯,有前辈,但是没有偶像。

1975年5月  北京妙峰山


那时去妙峰山必须要走40来里山路,这里唯一的涧沟村通汽车是八十年代中后期的事情。这群初中学生,应该是走香道进的山,而且他们还住在附近的农村里,是学校组织来学农的。这些东西加在一起对现在的学生会有些传奇。


1978年12月  北京沟崖


在雪中的山里过夜,那是一种奇特的感受。你们听到过大雪飘落的声音吗?我们就是在深夜被这种声音惊醒了,那时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存在,只有人的听觉与天地相通了。我找不出一种词来形容,它并不响亮,也不沉闷,像是一种漂浮在空中的天籁,高高低低,铺天盖地,却又轻得如同透明,你感到天地都像你围拢过来,把你淹没,又把你托向空中。


那会儿看布列松的东西,瞬间照得那么合理,是妙,是好,但我看多了,就觉得画意特别重。摄影从诞生开始,跟画画就扯不清,一会儿沾了绘画的光,一会儿又因为沾光栽在绘画身上。当时我对摄影是不是现场、是不是瞬间,还不太清晰,甚至都没有这些词汇,就觉得摄影是面对一个陌生的、跟我本没有关系的事物,我发现了、看到了一种意味,拍下来了,这就是绘画代替不了的。


作品《八十年代中学生》1984年9月

北京一七一中学教室


作品《八十年代中学生》1988年10月

北京怀柔县喇叭沟门乡


对我来说,布列松已经是“尖”了,但好像还有空间。我就问狄老师,你给我说说摄影和绘画有什么本质的区别,狄老师很认真地给我讲了两次。说实话我觉得没讲明白,反正我没弄清楚,觉得不是那么回事。我不敢说,但我敢想,就觉得布列松还没走到头,那我就拍呗,这就是拍《中学生》最根本的动力。


作品《八十年代中学生》1985年9月

北京一七一中学教室


那期间我做了大量的摄影实验,其实就是解决“我们”这个问题。首先拍了许多小孩,想拍小学生,但他们太小,不成一个独立的思想,不过瘾;拍大学生呢,也不是我心中那种传统的大学,不纯粹;后来我发现,中学作为人的一个阶段,相对来说还算完整,就这么选了中学生。我最喜欢那张,几个男生坐在桌子上,穿着军绿的上衣,那青春的荷尔蒙呼呼地,就觉得那个现场我能进去,我还能出来,有人的味道,气息特别浓。


作品《八十年代中学生》1986年5月

北京一七一中学教室


作品《八十年代中学生》1984年7月

北京一七一中学教室


从布列松起,哪怕走出小半步,不知道能不能走成,但摄影还有乐趣呢,不成我还落一愉快。有些人拍了一辈子照片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所以理论家跟摄影师保持一定的距离,保持不合作的态度是有好处的,这跟人情没关系,就是保持一种批判的态度,永远说“不”,这是我们跟狄源沧老师学来的。


1983年11月  山东新汶县


中国的许多省都有煤矿,它往往就是当地的社会形态了。这个行业特殊,可以完成一个人的生老病死。这恐怕在世界上独一无二。在矿区行走,连空气都有煤尘的味道,我指的不仅是空气。


摄影师是拍什么的?摄影是拍那些看不见的东西。


我小时候特别爱顺着铁道走,老想着什么东西总得有个头吧,铁路的头是什么样呢?少年的心思总是特别,今天两个小时没走到头,明天再走一下午。走在铁轨上东张西望,一步一个景。但就是这种习惯,无意中把我自己打开了,学会了一种感受方式,拿心灵去感受,跟景象直接对话,中间不隔着任何东西。


1981年8月  北京黄花城


黄花城的黄昏特别神秘,这里地处山区与深山区的过渡地带,加上相对封闭的地理环境,你无论站在哪里,都会感到声音的味道,气息的声响。这个女孩儿在看夕阳与晚霞吗?不知道。有歌词说,女孩儿的心思不能猜,猜到最后也不明白。


1980年元旦 北京天坛


我请了池小宁、李恬,还有张岚为我们拍一张结婚照。八十年代初始,百废待兴,摄影尚未普及,结婚照基本还是延续着五六十年代的传统。我想不一样,但不知道如何去做。我对他们说:怎么拍,完全听你们的。结果他们把我们带到了天坛的荒丘上,西天上有飞鸟,不远处还放起了电影中使用的烟雾。


就像那首儿歌——《我们的田野》,小男孩扛一竹竿,浑身脏兮兮,衣服上破一口子,摇着脑袋那么走着,想着我就是天之骄子,纵横驰骋,那才是初心呢。我觉得好的摄影师如果能达到这种小孩的状态,就看见了很多东西。


感觉到了,能看见了,剩下如何把它表现出来,那就是手艺问题了。最终,还是你这个人在照片里,才感觉你跟景物没有隔阂。


1987年10月  北京煤炭科学院


下班铃声已经响过,我还站在办公室的窗前,一会儿还要去一七一中学转一转,这已经是一种习惯。我没有上下班的时间概念,这时的节奏属于自己,它没有快慢,没有长短。西侧窗外的云霞把杨树叶变暗了,我享受这一刻的时光。


2012年,央美的鲍德里亚摄影展,我觉得是近几年最好的展览。鲍德里亚是个哲学家,跟摄影没关系,跑去日本参加学术讨论的时候,日本人给他个小傻瓜相机,他就本能地拍了一批照片,出手就不一样。鲍德里亚的夫人亲自参与策展,她打印了鲍德里亚的金句,字多的打小字,字少的打大字,贴在某一张作品的上边或者下边。当中有一句说:“你在拍照片的时候,你跟照片(场景)是有交流的,不是你在拍照片,是照片在拍你。”


作品《八十年代中学生》1984年6月

北京一七一中学操场

我三十年前就听过类似的话,当时不理解。在展场看见这句话,看见那些照片,那气场一加持,我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如雷贯耳。


照片照你,你几斤几两可就全出来了,藏不住。所以说一个题材拍一辈子也可以,今天拍人物明天拍风景也可以,这里都有你在里头,在长着,不断变化着,忽闪忽闪地鲜活地颤抖着、跳动着,这种感觉就是“我们”。没这个东西,就是“他们”。


1991年11月  山西阳泉矿务局


在矿区拍照使用单反相机,更需要把左眼睁开,在一些小煤矿,上上下下横七竖八的,随时有安全隐患。没有经验的主儿,光走道儿都很难顺当。我拍工人时,可不像在校园,要不时的说上几句。套磁不行,要接近他们的语言,我当过工人,进入角色比较快。这哥们儿可不是对我客气,是我说了句靠谱的话。


很多经历,当时不知意义何为,现在就要回过头把它给找出来。


在写《不锈时光》之前,那日松只跟我说,“写写你这经历吧”,没有任何多余的话。我知道不能写流水账,要想想这摄影是怎么长出来的,怎么走过来的。


作品《矿区劳动者》1992年5月

江苏徐州矿务局


作品《矿区劳动者》1992年5月

安徽淮北矿务局


我到山里找了一个安安静静的小村子,带一土炕,搁一小桌子。对着日出日落,静下心来,先写一部分,觉得没什么可写了就回来,隔个一年半载再进山,写了三年,甚至更久。


书稿编完之后,我知道躲不过去的,也是我盼望的一关,就是写图片说明。写图说就是老天给的一次机会,必须要说,又必须说得准确,有无数的切入角度、无数的表达通道,要把人引向何方?那是刀尖上起舞。


作品《气息》2004年5月  北京798地区


全书大概一百五十多张照片,我写了一万四千五百字,脑子里九天揽月五洋捉鳖,写完就跟搭了半条命似的虚脱了,特别累,但是特别爽。甚至我说看这本书的时候,先把照片一翻,看图说,留个印象,这本书的核心也就拿到手了,有时间再看正文,没时间不看也罢。但是反过来说,如果对图说没有感受力,看正文也没有用。


作品《气息》 2007年1月  北京798地区


我觉得摄影有时候不可言说,虽然我写了《不锈时光》。其实通篇没讲摄影,除了最后一张照片,图说里我写,“6月,北京家中。夏日的傍晚,无论室外还是室内,都有丰富的,这是一年四季中难得的时刻。这时人的听觉和视觉都会放大,感觉到许多听不见看不到的东西。”我说,“摄影的奥秘出现了。”


2013年6月  北京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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