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H370

我们孩子坐了你们飞机没有了，我们也不找你们打官司，你们把孩子们还回来就行了。

——MH370乘客家属粟二友

“晚安，马航370。”

2014年3月8日凌晨1点19分，满载227名乘客的MH370没有预兆地消失在雷达上。

1825天后，遍布两大洋、耗资上亿的搜寻工作几经中止，这桩民航史上最蹊跷的谜团仍未露出半分真面目。

从那一天起，227名乘客背后，几百个家庭支离破碎，思念、不解、担忧、痛苦，日日夜夜折磨着每一位关切者。

在自然面前，人类如此孤独渺小。

在至亲面前，人类又如此倔强、不可替代。

震惊

2014年3月8日，

MH370失联第一天。

154名中国乘客，本该在起飞六个小时后，抵达北京首都国际机场T3航站楼。

落地后，与接机的亲朋热情拥抱，共进早餐，乘坐不同交通工具回家休息。

可这一切，那天都没有发生。

“MH370的接机家属请到丽都饭店了解相关信息。”

清晨的T3航站楼，没有温馨的团聚场面，只有一块冰冷的告示牌，突兀、扎眼，让人心里陡生凉意。

乘客家属们渐渐都坐上了开往丽都酒店的大巴，十几分钟后，他们身处人生中的最大混乱场面。

有人惊愕呆坐，有人哭嚎昏厥，有人疯狂拨打熟悉的电话，却一遍遍忙音提示。

如果有个穿梭的月光宝盒，他们一定都想穿越回前几天。

3月5日，27岁的MH370乘客边亮京从马来西亚给母亲打电话，“我过两天就回家了，别总跟爸抬杠。”

3月7日22点，MH370乘客赵朋在电话里对妻子说：“视频吧。”妻子回答：“10点了，孩子睡了。”

3月7日23点，57岁的MH370乘客陈昀跟丈夫说：“早上6点半到，你来机场接我吧，T3航站楼。”

3月8日8点，60岁的张美玲刚哄好两个外孙，打开电视才看到新闻，犹如晴天霹雳，她的女儿女婿都是MH370乘客。

3月8日9点，北京开往四川的火车上，大学生王佳运打开手机看到消息，惊得从火车卧铺掉了下来。

他父母去吉隆坡旅游，乘MH370回北京。

……

这一天，227个人消失在万米高空，几百个家庭的命运从此改变。

焦灼

2014年6月15日，

MH370失联100天。

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

在现代科技无计可施时，乘客家属自发去北京雍和宫烧香祈福。

这一天，是MH370乘客邢桥妈妈的生日。

往年她都会收到女儿邢桥的礼物，今年她什么都没了，只奢求得到一个消息、一声回答。

“女儿，你到底在哪？”

飞机失联后，MH370乘客李乐的父母都病倒了，不谙世事的女儿拿着他的照片，追问家人：“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呀，好想他。”

以往最期待的纪念日、家庭聚会，乃至父母、女儿的生日，都成为妻子温燕煎熬的噩梦。

总之，每一个要面对团聚的时刻，都让她几乎崩溃、抓狂。

按原计划MH370乘客康旭在6点半下飞机后，会看到接机的妻子和宝宝。

他总要亲亲孩子的脸颊，温声说：“宝宝，爸爸回来了呀！”

这个从山村里飞出的重点大学生，是大山里贫苦父母的最大骄傲。

留在北京打拼11年后，才刚结婚生子，步入正途。

转眼间，一切成空。

2006年，MH370乘客卢先初做了一场干细胞移植手术，将双胞胎弟弟从再生障碍性贫血的死亡线上救了回来。

这一次，弟弟在家属见面会现场捶胸顿足，亲人失踪比自己生病，更让他感到无力回天。

“哥哥，告诉我发生的一切，我好向妈妈交代啊。”

瘦小的粟二友是农民工，他儿子是中兴公司驻吉隆坡的技术员。一辈子没出国的他，出现在儿子公司。

想从儿子工资卡提取存款，先贴补家用，却因没有死亡证明，先后遭到银行、公司拒绝。

而我国《民法》规定：对于突发事件，两年后才能由家属宣告死亡。

他始终坚信儿子还活着。

“我们孩子坐了你们飞机没有了，我们也不找你们打官司，你们把孩子们还回来就行了。”

真相就是他们还相信亲人都活着。

争执

2014年10月10日，

MH370失联217天。

65岁的张美玲原本和女儿女婿住在北京二环的高级公寓里，她的全部生活就是照顾混血外孙。

女儿、女婿失联后，两个外孙在高级学校30万的学费，成了一段天文数字。

远在英国的亲家把两个孩子接走了，一个月后，张美玲跟外孙视频，除了一声“姥姥”，就再也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了。

挂掉电话她大哭，报了一个英语速成班，还买了一套英语教材。

几个月后，家属见面会上，她就能用英语大声质问发言人了。

大四的王佳运身份特殊，父亲是马航北京办事处的第一批员工，失联前，已做到高管级别。

因在年会抽中前往吉隆坡旅游的免费名额，3月初夫妻二人就动身了。因有学校考试在身，王佳运才没有同去。

事发后，同学凑钱给他买了回北京的机票，一到家就看到玻璃柜里，父亲亲笔写的家里全部的银行卡账户和密码。

父亲习惯性未雨绸缪，这一次却真的来到末日了。

王佳运瘫软在地板上。

北京顺义空港物流园里，有马航专设办事处。

每周一、三、五，这里都被家属们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来自全国各地，操着各色方言，面色憔悴、声音喑哑，一遍遍地追问那些工作人员回答不了的问题。

粟二友每周四乘公交车到老家火车站，坐一夜慢车到北京，三个小时公车，一个小时步行后，他就准时出现在物流园大门口。

这已经是他能想到最便宜的交通方式了。

嘈杂的办事处最终成为家属们情绪的宣泄地，对他们而言，生活早已停滞在2014年3月8日那个清晨。

周围人还在继续往前走，他们的苦楚无处说，也只有这里了。

万一哪天真的能吵出说法呢。

煎熬

2015年10月，

MH370失联500多天。

2015是最多变数的一年，每一次发现与否定，都让家属们忧心如惔。

1月29日，马来西亚航空局推翻失踪立场，认定机上239人全部罹难。

7月29日，留尼汪岛发现疑似飞机残骸，有波音专属维修编号。

8月6日，马来西亚总理纳吉布暗示：该零件来自MH370。

9月3日，法国巴黎检察院正式否认来自MH370。

MH370乘客姜翠云之子姜辉和另外两名家属立即赶往留尼汪岛，试图接近真相。

因为签证问题，惊动当地政府。市长得知他们此行目的后，深受感动，特地腾出办公室，让他们召开发布会。

姜辉是家属群的精神领袖，为了追索真相，他从工作二十年的公司离职。

为了表决心，曾在家绝食八天，只服用维生素，喝少量的水，在家属群里很有威信。

投资人宋春杰骂他：“你连工作都没有，你怎么生活啊，没有生活，你找个屁飞机啊。老婆、孩子怎么办？最后你是害别人！”

已经走火入魔了，通讯出身的他捡起搁置多年的专业知识，提出信号漂流测试计划，密密麻麻记了一本子。

可惜根本无人理会。

戴淑琴妹妹一家五口都在MH370上，她深信飞机降落在了小岛上，乘客都只能睡在冷冰冰的石头上。

为了和妹妹感同身受，她再也不睡床，就在地板上铺一块布，坚持睡了一整年。

这一年，她瘦了四十斤，经常出现幻觉，查出了抑郁症。

每周风雨无阻去三次马航办事处，深夜从办事处出来，追赶末班车将胳膊摔成粉碎性骨折。

妹妹过得不好，成为萦绕她的心魔，冥冥中她觉得自己也不能活得太坦然。

都说时间是良药，却没有哪一个亲属真正被治愈。

他们醒来的每个早晨，躺下的每个夜晚，都在饱受清醒的煎熬。

只有宋春杰有异于常人的冷静，“为什么非要忘掉痛苦，为什么我不能记着370继续我的生活呢？我从来不认为这是矛盾的。”

信念

2016年3月8日，

MH370失联730天。

山东老大爷文万成公布了一份36人名单，立刻在家属群掀起轩然大波。

这个行事缜密、总随身带着针孔摄像头的老者被群主姜辉移除群聊。

原本家属交流群里只分享一切关于MH370的消息，流言与新闻并存，科学与迷信齐飞。

群里的老人为了不错过交流，特意换上智能机，学会用微信。

2015年底，马航提出和解赔偿。

这成为众志成城家属们分离的起点，也是文万成与姜辉决裂的导火索。

姜辉一再声明：“和解是个人隐私，群里不准干涉他人决定！”

文万成坚决反对领钱，和解意味着给亲人宣判死刑，意味着背叛全体家属。

最终，他在群里发布了和解的36人名单，要用舆论鞭笞这36位家属的“良心”。

某天，一本名为《MH370应该在这》的地下出版物出现在群里。家属迅速联系到作者，购买了几十本。

这是群里难得的曙光时刻，家属们逐字逐句地读完，大失所望，不过又是东拼西凑的垃圾读物。

在一次次失望后，他们仍旧保持一份微茫的希望。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失踪，显然不是盖棺定论的最后时刻。

他们拒绝被称呼“遗孀”“难属”。

哪怕在留尼旺岛，当地政府支持建立残骸纪念碑，华人商会意欲组织海滩点火哀悼，姜辉他们都拒绝了。

MH370全体乘客一定还活着，如果这点信念都没了，他们就不会千里迢迢跑到法国。

一定还活着，这种信念是维系全体家属的共同基底。

势不两立的文万成与姜辉，在这一点上，也达成完美共识。

当局者迷

2017年1月17日，

MH370失联1096天。

南印度洋搜寻工作中止，文万成看到消息，在马路上放声大哭。

“我高兴，飞机根本不在海里！”

掏粪工出身的他，为了寻找飞机下落，俨然化身民间侦探。

飞机上的4吨山竹，收获地址是北京市区50公里外的一个仓库，他带着小摄像头佯装商人，跟负责人打探情况。

依然毫无进展，这只是他调查的冰山一角。

家里电脑的硬盘上有10T的搜寻资料，每次浏览，他会特意断网，防止黑客攻击。

甚至，自学登陆外国论坛，开着翻译软件，逐字浏览各类MH370的消息。

因为儿子失踪，他所掌握的各类信息和技巧，完全超越了身边的老人。

2个月后，他激动地告诉记者“儿子给我发来暗号了。”

登陆邮箱后，记者立刻看出这不过是一封系统自动发送的常规邮件。

在惊喜幻灭后，文万成脸色又回到了严肃。

打开MH370乘客登机前的录像带，他的小孙子激动地跳跃。

“我爸爸！爸爸要回来了吗？”

屏幕上方显示着，2014年3月7日，穿着笔挺西装的儿子走入机舱，再也没有出来。

也是那一天起，文万成走入寻找儿子的迷雾，再也无法走出来。

精疲力竭

2017年3月4日，

MH370失联1091天。

马航事件3周年集会上，中国家属发起共同倡议。

让各国政府、波音公司、马航以及民间出资，建立规模为3-5亿美元的基金，利用利息维持现已中止的海中搜寻。

最终，和宋春杰预料的一样，倡议并未达成一致。

3年，1000多天过去了，调查依旧没有穿破迷雾，甚至梳理不出一条清晰的逻辑链。

最初在微博怀念丈夫的乘客家属“漫步鱼”，在被众人围观后，也少量更新，不再露面。

这次3周年请愿，她举着牌子，站在队伍最前面。

选择和解的家属有60余人，他们在领取了赔偿后，依旧没有停止寻找的脚步。

已经有四位老人在寻找的过程中，因故去世，抱憾而终。

当初那些活跃的年轻人，不再频繁露面，但有重大活动都会前往支持。

在这场持久的战役中，亲属们被消耗得精疲力竭。

如今不得不分出精力继续生活，但他们心里依旧牵挂着。

并将永远牵挂着，直到真相大白那一天。

未完待续

2018年11月30日，

MH370失联1728天。

在出具一份822页的报告后，MH370原调查团队宣布解散。

这份没有任何宽慰的报告，和世界上任何一份普通工作记录并无区别。

家属们期待的不止于此，可眼下他们得到的，也仅此而已。

2019年3月8日，MH370失联整整五年，1826天过去了。

154名中国乘客下落未卜，最美好的愿景依旧保留在所有亲属心中。

一切未完待续。

希望某天清晨，MH370平安抵达北京T3航站楼。

接机口外，人们大声喊出：“你好，马航370！”

（图片来源于网络）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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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

1.《亲历3月8日：马航失联家属在丽都》

2.《记者重访MH370失联乘客家属：母亲渴望儿子归来》

3.人物:《比海更深｜马航MH370消失的三年里》

4.看天下:《马航370乘客家属：离开亲人的日子》

5.//whb.cn/zhuzhan/rd/20181130/227718.html

6.https://c.m.163.com/news/a/E1SF14KB054556US.html?

7.https://weibo.com/p/1001603721676213888860?

8.https://weibo.com/ttarticle/p/sh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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