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陽國志》繫年考校

《華陽國志》繫年考校

汪啟明等 著

汪啟明，西南交通大學特聘教授，博士生導師，巴蜀方言與文獻研究中心主任。四川省學術和技術帶頭人，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首席專家。獲第十八屆王力語言學獎一等獎，第四屆全球華人國學大典國學成果獎；主持國家級項目6項；獲四川省人民政府優秀成果獎4次。出版著作《先秦兩漢齊語研究》《中上古蜀語考論》《漢小學文獻語言研究叢稿》《考據學論稿》《江口沉銀歷史文獻彙編·野史筆記卷》《華陽國志譯注》《白居易詩選注》《出版通論》《選題策劃學》《書刊編輯與加工》等。

晉常璩《華陽國志》原書體例較亂，歷代刻本、鈔本眾多，錯、訛、衍、倒之處不少。任乃強《華陽國志校補圖注》、劉琳《華陽國志校注》已做了很好的整理，但仍存相互齟齬、前後不一的情況。本書採用編年體，將全書打散，分為若干版塊，按時代先後排序；以前四史為本證，他書為旁證；斟酌任、劉，用按語呈現文字、史實異同；結合出土文獻、稗官野史、較新研究成果對政治、經濟、人物、民族、事蹟、地理、風俗、邊疆等進行考證，文獻考據不能確定年代者，則以“疑年錄”方式单列，以俟來日。

《華陽國志》是一部記述西南地區從史前傳說時代到東晉時期的一部重要著作，是我国现存的第一部地方志，作者為東晉蜀人常璩。

常璩，字道將，東晉蜀郡江原小亭鄉（今崇州市三江鎮）人，約生於公元291年，卒於361年。[1]當時常氏為江源大族，常璩青少年時期廣讀典籍，知識淵博。李雄在四川建立成漢政權後，注意網羅舊家大族，任命常璩為散騎常侍。公元347年，東晉桓溫伐蜀，成漢滅亡。桓溫在四川停留期間招募賢才，器重常璩，授以參軍之職。入晉後，常璩居東晉都城建康。東晉朝廷重中原故族，輕蜀人。時常璩已老，加之受到歧視，遂退而著書，寫成《華陽國志》，旨在讚譽巴蜀文化悠遠，人才濟濟，以反抗建康士流對蜀人的輕藐。《華陽國志》記載了遠古至東晉永和三年（西元347年）巴、蜀、漢中、南中的政治、歷史、地理、經濟、民族等情況，還集中記述了巴、蜀、漢中、南中傑出的先賢烈女，為研究西南地區的古代政治史、經濟史、地理史、民族史、文化史等提供了重要的史料，具有很高的史料價值，因而此書被認爲是“研究古代西南各族人民歷史、地理最早也是最重要的文獻”[2]。前人于此書評價甚高，如唐劉知幾《史通·雜述篇》，稱“詳審不朽”；宋呂大防在重刻此書的序文中謂“蜀記之可觀，未有過於此者”；而清代劉光謨更是奉其為方志之源，稱“方志之書，始於吾蜀。《華陽國志》其鼻祖也。”

《華陽國志》歷代書目均有著錄，擇其要者而言：

從各書目著錄的情況看，《華陽國志》成書以來基本保持了原貌。而常氏著作除《華陽國志》外，其餘都佚亡了。[3]關於《華陽國志》的流行情況，任乃強先生在《華陽國志校補圖注·前言》中做了極為詳細的梳理，此從略。

關於《華陽國志》的性質，唐劉知幾把它看作地理著作，《史通·雜述》篇說：“若盛弘之《荊州記》、常璩《華陽國志》、辛氏《三秦》、羅含《湘中》，此之謂地理書者也。”直到今天，學者們對《華陽國志》的性質看法仍不一致，有許多學者認為該書是地方史，持此論者以譚其驤、王仲犖二先生為代表。如王先生說：“從這部書的書名看，好像是地方志，其實是一部地方性的通史。”[4]任乃強先生也評價《華陽國志》是“地方史中開創造之局”。[5]有的學者認為它是我國現存的最早地方志，持此論者首推朱士嘉先生：“《華陽國志》十二卷，附錄一卷，晉常璩撰，《隋書·經籍志》以之入霸史類，《直齋書錄解題》以之入雜史類，《郡齋讀書志》以之入偽史類，《四庫提要》以之入載記類，而皆不以地志目之，今審其書，乃專記巴蜀地理、風俗、人物之方志也。”[6]杜澤遜先生也認為《華陽國志》是“現存最早的地方志”。[7]

《華陽國志》一書，不僅性質歧說各異，歷代流傳的版本也字句紛歧，不可卒讀。《華陽國志》版刻流傳始于宋代成都府尹呂大防，其後有李嫌呂刻訛亂，參以前四史整理刻本，為最早刊行之整理本。明代先後有劉大昌刻本（依李本）、張佳胤刻本（依呂大防本）、吳琯刻《古今逸史》本（依張佳胤本）、何允中刻《漢魏叢書》本（依吳琯本）、李一公刻本、影寫《永樂大典》本、錢谷抄本（依李本）。清代有李調元刻《函海》本（依李本）、王謨刻《漢魏叢書》本及浙江增補何允中《漢魏叢書》本（依何允中本）、廖寅刻本等。據呂淑梅《〈華陽國志〉版本集說》：“雲南省圖書館庋藏《華陽國志》古今版本計22種之多。”李勇先《華陽國志珍本彙刊》收有23種。校勘《華陽國志》諸家中，惠棟、盧文弨、孫星衍、顧廣圻等最為知名。任乃強《華陽國志校補圖注》開拓于前，劉琳《華陽國志校注》繼起於後，二位先生都是史學名家，功力深湛，於地名之詮譯，史實之考訂，著力尤多。但未安處仍有不少。

汪啟明先生与王宁先生合影

《華陽國志》作為一部地方志，有著自己編年體和紀傳體結合的獨特體例。《巴志》《漢中志》《蜀志》《南中志》前四志以地區為線索；《公孫述劉二牧志》《劉先主志》《劉後主志》《大同志》《李特雄期壽勢志》以時間和政權為線索；《先賢士女總贊》《廣漢士女》《漢中士女》《後賢志》以人物為線索，體例不一。王樹民先生曾稱贊《華陽國志》“組織嚴密，系統性很強”，[8]劉重來稱《華陽國志》“廣訪博諮，取材豐富；謹嚴詳審，取材有方；抑絀虛妄，糾正謬言” “史料獨有、豐富、可靠”。[9]但存在一些不足之處：

一、《華陽國志》中常見一人之事散見於各卷之中的情況。根據任乃強先生《華陽國志校補圖注·前言》，《華陽國志》成書非一時而就，且常璩在著述過程中參閱了前人及同時代的其他著作。這樣的成書過程導致《華陽國志》對部分事件發生的時間記錄有闕誤的情況。

二、《華陽國志》成書後，歷代傳抄，其中文字多有亥豕之誤，甚至篇章都有缺失，致使《華陽國志》卒不可讀。對於《華陽國志》的校勘，目前僅能上溯到宋代李𡉙刊刻《華陽國志》時，此後多位學者對《華陽國志》進行過校勘。近世劉琳、任乃強兩位先生對《華陽國志》的校勘整理成果被劉重來先生譽為“劃時代的兩部整理專著”，“《校注》簡明扼要，其讀者群既有專業研究工作者，也有一般讀者”，“《圖注》則以其全面、深入、翔實、探討等特色，更適合專業研究工作者”，[10]評價極為中肯。

三、常璩在《華陽國志》的寫作過程中對某些人的記錄，僅有隻言片語，甚至前後相互抵牾。[11]任乃強先生《校補圖注》對《華陽國志》的考證頗見功力，但仍可完善。[12]

本書體裁采用編年體。編年是我國史學的優秀傳統，“記事者以事繋日，以日繋月，以月繋時，以時繋年，所以紀遠近，別同異也”，劉知幾《史通》中評價編年體“繋日月而為次，列時歲以相續”。王錦貴先生在《中國歷史文獻目錄學》中總結編年史之長：一是便於考察一時代之大勢，編年體最大的特點是以年為經、以事為緯。這樣在同一時代內，各方面皆可以了然；二是編年體宜於長編。盡人皆知，愈至後世，史料愈繁。編年體嚴於時間為序編排史事，這就可以儘量避免不必要的重複，節省篇幅，便於讀者。[13]對《華陽國志》所記人物事件編年可以補正《華陽國志》闕誤，將重出而散見之事，甚至重出而抵啎之事依照時間先後清楚呈現。此外，我們結合今天的文獻資源、實物資料和研究成果對《華陽國志》深入考證，尋找更充分的證據，提供可信的材料，以還《華陽國志》所記人、事以本來面目。

本書以日本早稻田大學藏顧廣圻校題襟館廖本《華陽國志》為基礎，參考任乃強先生1987年《華陽國志校補圖注》和劉琳先生1984年《華陽國志校注》、2007年《華陽國志校注》（修訂版）的文字校勘成果，並以《古今逸史》本、《四庫全書》本、《龍谿精舍叢書》本、《四部備要》本、《四部叢刊》本及齊魯書社《二十五別史》點校本參校。

本書分為先秦、秦、西漢、東漢、三國、晉幾大部分，各部以所記事件、人物先後編年：歷史事件按發生時間繋年，人物按生平或《華陽國志》所記重要事跡繋年，地理按所記郡縣設置時間繋年，對能確定時間上限或時間下限的，按上限或下限編年，各部中無法準確繋年或不能確定時間上下限僅能確定所在朝代的記錄入各部疑年錄。本書所考各條按內容並參考《太平御覽》進行分類，由於有些事可入類書數部，本書依《華陽國志》所記選取部類。

各條先列《華陽國志》原文，再列相關史料，在按語中進行校勘及考證。文字校勘方面，任、劉所校相同者，不再指明，不同者逐條說明。參校史料中所引文獻，以史源學研究要求，盡可能找到事件、人物的早期記錄。參校史料以“本證”“旁證”分類。我們將《華陽國志》前四志視作正史之方志，中五志視作正史之本紀，後兩志視作正史之列傳，故將史學思想一致的正史入本證，其他編年體史書、方志、類書、筆記、山經、水經及明人、清人研究等入旁證，所列文獻以與《華陽國志》相證之先後排列，不按文獻時代、卷數排列。本書引用書籍，若為眾所周知之書，則不標明作者，若為近世學者論著，詳請見文中注釋及文後參考文獻，行文不一一詳述。本書中稱《任補》《劉校》者，皆見於任乃強著《華陽國志校補圖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版）、劉琳著《華陽國志校注》（巴蜀書社1984版）及《華陽國志校注》（成都時代出版社2007修訂版）。《劉校》兩版相同者，不再說明，不同者，逐條說明。因前人對《華陽國志》進行過全面細緻的研究並取得了豐碩成果，本書考校為編年過程中遇到的前人未論及或可進一步考證的疑點，對前人在文字校勘、史實考證中取得的共識，不再加以考校。

本書成書過程中，除了汪啟明、趙靜、羅業愷外，張敏敏、朱佳、宋旻熹也參加了資料收集、撰寫等工作。其他參加的人員及分工見本書環襯。本書得到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的大力支持，編輯任明先生為此書付梓付出了大量辛勤的工作，在此表示感謝。由於我們水準有限，錯誤在所難免，望廣大讀者批評指正。

                                汪啟明 羅業愷

                                   2018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