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醉西湖心月主人的豔情小說《弁而釵》在文學史、社會史的研究上價值頗高，正越來越受到學界的重視。關於其版本，通常可知的是日本藏本和鄭振鐸全本，此兩本系同一版本，印行時間也較接近，故兩書漫漶不清之處也幾乎全同。蕭相愷先生據以精心整理，收入了侯忠義先生主編的《明代小說輯刊》當中。最近筆者在國家圖書館又見到了該書的一個鄭振鐸殘本，頗可補正前本之缺，縷述如下。

此鄭殘本存《弁而釵》的《情貞紀》前4回和《情烈紀》前4回及描繪此4回內容的8幅插圖。所存《情貞紀》中有4處書頁殘損，計缺21字，而《情烈紀》則有10餘處殘損，計缺1200餘字，插圖也有破損之處。此本插圖較之全本明顯地更加清楚，接近初印的效果。通過仔細比對可以看出，雖然全本插圖中的線條和文字多有斷裂變形、模糊不清的地方，但兩本完全相同之處亦多，它們出於同一書板是不成問題的。也就是說，鄭殘本和鄭全本都是採用的崇禎原板。鄭全本明顯屬於後印，而鄭殘本應當也是，原因是該本文字部分也有斷板漫漶之處。但不易認讀的只有十幾個字，其他絕大多數都是很清楚的，可見刷印時間距離初印並不遠。大概估計，可以定在崇禎之末。

兩個版本在內容上存在著多種不同之處。

（一）全本文字優於殘本。

由於形近、音近、音同，雕板時難免會出現錯別字。對此，全本做了較全面的改正，約有40處左右，如滿浮太白—滿浮大白1，扯孰甚焉—恥孰甚焉（818），臨青知府—臨清知府(901)。而還有11處左右的改動則需改者聯繫上下文，多進行一些思考後才能做出。如此第一次出場也—此他初次出場也（881），頭裹包頭—額裹包頭（881），改動之後文氣變得順暢，不再生硬。你有故人—你有家人（886），棘闈已近—秋闈已近（907），改動之後意義方才符合上下文。而像比看親時—點燈觀時（905），春寒賜玉人—廣寒宮玉人（905），則是將不通的文句改通。

（二）全本文字劣於殘本。

（1）改錯的字與本字字形相近。約有18處左右，例：賊丈人—成丈人（875），毆辱斯文—歐辱斯文（885），特垂青盼—待垂青盼（898）。

（2）改動之後語氣生硬。例：如此一月，毫無下手處—如此一□多，無下手處（814）。其病即愈，自此後夜夜同宿—其病即時若失，夜夜同宿（820）。

（3）改動之後文意不符合上下文。例：今夕是何夕，秋向此時分—今夕是何夕，身向此時分（908）。老母多病，家兄侍奉在家—老母多病，家兄有妻在家（910）。

（4）改動之後文句不通。例：心蕩神搖—心範搖擺（799），愈覺親熱—會至親愛（909）。

第（2）、（3）、（4）3種情況計有15處左右。

（三）兩本文字難分優劣。

（1）改動後的字與本字字形相近。5處左右，例：有勞光降—有勞先降（798），大不過廿歲—人不過廿歲（799）。

（2）純粹地難分優劣。54處左右，例：趙生也不深留—趙生並不深留（813），料非真賊—知非真賊（878）。

上面之所以強調形近字，這是因爲鄭全本的漫漶比較嚴重，不論整理者多麽認真仔細，在字形不清楚的情況下或多或少的誤認是難以避免的。也就是說，有的字實際並沒有受到改動，但因其模糊難辨，結果就被認成了與它形近的其他字。因此爲了慎重起見，在做下面分析時筆者暫且忽略形近字的情況。

（一）鄭殘本和鄭全本之間有過幾次修改？

可以想到，面對鄭殘本的不足，將其修改得更加完善是事之常情。那麽劣於殘本文字的改動應做何解釋？推測只能是：經過第一次修改後，板片的殘損情況加劇，於是遞修。但遞修者對《弁而釵》的瞭解欠深入，且態度較浮率，結果也就出現了一些前本原不曾有的錯誤。

（二）兩次修改的作者是誰？

初次修改者對《弁而釵》是很熟悉的，不但明顯的硬傷或軟傷進行了改正，就某些兩可的修改而言，現在來看雖然確實難分優劣，不過細微的區別應當還是有的。像跟尋得著麽—可尋得著麽（801），後句似較順暢一些。而還有一些改動，像料非真賊—知非真賊（878），讀者實在會覺得無甚必要，改者自己卻有可能認爲改後更妥當。這種心理是只可自己意會的，相信經常修正文章的人對此能有體會。總之，初改者在做改動時曾經費過一番心思，筆者傾向于認爲他就是原作者醉西湖心月主人。該主人的修板目的一方面是校正明顯的錯誤，一方面則是對自己的作品再做一次潤色，所以初改本的質量要高於鄭殘本。此後在明清易代的動亂之中書板本身開始舊損嚴重，而其所有者也變成了另外一人。此佚名新主手頭有板無書，無從核校，面對書板內容的缺殘只能是按照自己的理解進行修改。有些改動與原文雖然不同，但意思相近，這就是一部分的兩可之改。而另外一些改動則因對原著解認不深而産生了差錯，這就是全部的錯改誤改。而經過此次修改之後，書板復又殘損漫漶，再做刷印，也就産生了鄭全本。

如此，《弁而釵》由初印本—鄭殘本—初修本—次修本—鄭全本，在明末清初至少有過兩次修板、五次刷印，印數應當不小。因其與《宜春香質》、《龍陽逸史》一樣內容比較特殊，描寫多有直露的性場面，遭到禁毀是難以避免的。康熙間劉廷璣曾謂：“《宜春香質》、《弁而釵》、《龍陽逸史》，悉當斧碎棗梨，遍取已印行世者，盡付祖龍一炬，庶快人心。”2道光二十四年（1844）浙江禁毀書目、同治七年（1868）江蘇禁毀書目等均將是書列入，以致其清版現存極罕。但是，揆諸清代的社會現實，此書所表現的趣旨清人也是具有一定接受能力的，相關例證像《品花寶鑒》自道光間問世後就印行頗廣。因此，筆者總感到此書的原版本及重刻本或傳鈔本還是能夠續有發現的，如此，它的缺失訛誤也就可以得到補正，而鄭振鐸先生的殘本只能把問題解決一半。

注釋

1.898。數字是這句話在巴蜀書社1995年版《明代小說輯刊》中的頁碼，下同。

2.《在園雜誌》卷2，清康熙間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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