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建兴接到大姐的电话，周末要他带母亲去医院里看看眼睛，心里十分纠结。

母亲是个厉害的人物，记得小学那会，有次自己淘气掏了隔壁张老头的一个鸡蛋，愣是被她用麻绳吊在房梁一个下午，手骨几乎脱臼。

这些年，每次回家，几乎都是匆匆而过，就怕多见母亲；这位丝毫不管你多大年龄了，依旧用她那洪亮嗓门吼骂，又举起板子拍打手掌的女人。

医院很快预约好了，大姐搀扶母亲进来那刻，赵建兴异常难过，这么多年，又哪会不知道当妈独自养三个娃子多少难，可一想起家里那些旮旯角落破裂的木板、扫把，忍不住打冷颤。

“建兴，妈就交给你了，治好了在送回家！”大姐匆忙把母亲塞来，道，“费用到时咱三在平摊。”

赵建兴招手道：“姐，你去忙吧！”

母亲的手粗糙有力，多了些皱纹也都被干活的纹路所掩盖，银发苍苍都是老了的标志，看完挺心酸的。

“妈，走吧！”母亲点点头，难得安静一回。

“老人家，你的眼疾多久了。”眼科医生是省医院挺有权威的一个人物。

“大概小半年了吧！”母亲的嗓门微微嘶哑。

“看着不像啊老人家，这得有许多年了吧！”

“没那么久，哪能那么久啊！”

赵建兴问道：“医生，严重吗？”

“怕是得开刀，在补些营养，不过这些都只能缓解，不能根除根本问题！”

母亲立马跳起，破音道：“什么庸医，什么破大夫，这点小问题还要开刀，不看了，不看了！我要回家！”

医生的脸当场就绿了，赵建兴道歉之时，母亲已经一个人跌跌撞撞走出了门口。

母亲的倔脾气，三头牛都拉不动，说不治，肯定是没则，开了一些眼药水后，也只能往家里送。

“怎么送回来了，不是让你治好了在回来吗？”

“治什么啊，还要我开刀，你想让我这个老妈子瞎了吗！”母亲骂咧咧走进房屋，仍旧是一副臭脾气，姐弟二人相视一笑。

“小弟，明天有事吗？”赵建兴摇摇头。

“那留下来帮帮忙，这几天比较忙活！”赵建兴想了想，这些年妈多由大姐照料，也就不好意思拒绝。

第二天，天一亮就被大姐吵醒。给了他一个背篓，里面放些农具干粮就上路。

“大姐，这是要去哪呢！”

“怎么，你忘了休学那年被老妈逼着干活的地方了啊？”大姐这一说，赵建兴一下全想起来了。

小学六年级时候贪玩，成绩差的一塌糊涂，就和母亲说不想读书了。母亲拍手说好：家里终于有人帮忙干农活了。

次日就被母亲逼着去地里，还挺远，翻了两座山，山里树木茂密杂乱，过完才知道一整片梯田山都是。印象中，去的路上还有一排排系红绳的树木。自己问过母亲，她说什么来着，有些忘了。

“哇，这些红绳都还在呢！”赵建兴喘着气，哈哈笑道，“姐，你还记得妈和我们说，这些红绳的故事吗？”

大姐道：“妈不是和你说过吗？你都忘了？”

赵建兴想了想，记起了片段：父亲在很小的时候就去山里挖矿，有天传来消息，说煤矿塌方了，父亲被埋在了地下。母亲不信，非得说他还活着，在树上绑着红绳说是给父亲引路回家的。在母亲描绘的记忆中，父亲是个很伟大的人，值得她等待一辈子，还要自己一定要向他学习，不能学坏。

到了梯田后，烈日当中，从山顶往下望，一片翠绿绿的稻田与农作物。大姐递了把锄头说：你负责锄草，我去稻田里打药。

赵建兴想这也不难，就是天热了些，可等到太阳落山后，就觉得整个身子都不属于自己的了。

“怪不得我会去认真读书呢，我这十分之一都没到吧。想想母亲这招挺厉害的。”赵建兴敲敲酸麻的身子道。

大姐过来摸了摸赵建兴的头，说：“妈的苦没有白受。来，我来背吧！”

回去的路，有些昏暗。在半腰山上，大姐道：“其实，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说。”

赵建兴抓住树干道：“什么事啊大姐，你说呗，我都听着呢。”

“知道吗，妈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得了夜盲症，天一黑就看不见，每次在地里忙完太阳早下山了，回不了家只能往树上绑着红绳认。还记得有回你生气把红绳都解了，那天妈一个人下山摸不到红绳，从山上滚下来，满身都是伤，回来对笑哈哈的你说是摔伤的。”

赵建兴楞在了原地，隐约记得有这么一件事，疑惑地问：这不是给父亲留的路吗？

“哪是啊！父亲是……个贼，有次在城里偷东西被人发现把人捅死了，后来坐牢了，现在还没出来呢。”大姐的话如一道雷打在赵建兴头上，后面的话根本没进去，“妈为了不让村子的人说我们是贼的孩子，挨家挨户去敲门去给人家跪地板……”说到后头，声音都开始哽咽了。

赵建兴失魂落魄地到了家，一到家就问：妈，我的父亲是个贼是吗！

母亲在黑暗中摸索了半天，走到赵建兴身旁道：“我不管你的父亲是谁，我只知道你要给我学好！

赵建兴听完，眼泪啪的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