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我去台湾旅行了一个星期,自己一个人背着大包包,推着二十寸的行李箱,走完了全程。在花莲的船上,我和海豚一起看到了与天空同色的海平线;在垦丁,我骑着电摩迎着风雨,在全是珊瑚的海边发呆。风景很好是没有错啦,可是在旅行的第二天,我就觉得有点孤独了。好几天,都只是和收银员说了几句话而已。有一天,我自己去了喝酒和吃宵夜,吃完的时候公交已经停运了,我只能选择坐计程车回青旅。一上车,就发现计程车司机穿着夏威夷风的衬衫,微笑一直挂在脸上,应该可以用“和善”两个字形容。坐下来没多久,有些醉的我,就开始慌慌张张地找我的 AirPods 电池盒,并让司机时刻做好调头的准备。
幸好找到了,它只是藏在我包里的角落而已,我长舒了一口气。“其實這個無線耳機到底好不好用哦?我聽別人講,要好幾千塊哦。”可能是太久没有和人说话,也可能是他时刻保持笑容,也可能是我意识到,我和他这辈子就只和他相处这十几分钟,我决定突如其来地真诚一次。“我会觉得这个耳机很特别,它是可以被分享的。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就明白了。”从我初中开始,我和家人的交流越来越少了,平时都用简单的字对话,比如“嗯、啊、哦、对”。这样的冷漠,除了因为我和我爸都是沉默的性格之外,更多的,是受我之前叛逆期的影响。在一个初中期末,我妈指着我的成绩单,让我好好学习那个考上香港某个大学的表姐。哪个小孩喜欢被别人家小孩比较?于是,我就真的开始学习表姐。她除了成绩好这个特点外,最大的特点,就是不和家人讲话。一赌,就赌了好多年。只有大事发生的时候,我才和家人讲两句主谓宾定状补都齐全的话。渐渐和家人疏远的我,在高中的宿舍里和同学说过一句话:“家好像只是一个周末回去睡觉的酒店。”直到在我大学期间发生了几件事,我才意识到叛逆期有多蠢。大二,妈妈被下了一份吓人的诊断书,接着做了一场手术。我坐在病床旁,遗憾自己在她最健康的时候,没有多和她聊天。大三,爸爸在路边花了两千块,买了一台运行着安卓系统的假 iPhone ,还以为自己捡到了便宜。我坐在沙发上,愧疚自己的疏远,让他在做下买手机的决定时,没想过要问问我怎么想。大四,我遇到了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情感危机,想要找一个真正关心我的人倾诉,而我发觉,我爸就是最好的对象。在这些事情一个接一个发生的同时,我包含着赌气的叛逆期,才终于逐渐结束。在小小的出租车车厢里,我和司机讲着我的经历。司机听到这里,我看了看他的表情。不管是从我爸妈的角度还是我自己的角度出发,我都需要重新和我的家人“好”起来。在亲密的关系里,道理说得容易,执行起来特别难。因为,不和家人说话的习惯已经形成这么多年了,我拉不下脸了。可能遗传我爸,他也是一个拉不下脸的人。有一次,走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段。他在那里绕了一个小时也没有找到路,还一直不开导航。可能是因为我妈和他的朋友坐在后排,他不太好意思。这样,他就可以不被别人发现,他在听导航了。听了导航后,爸爸很快就离开了那个让他迷路的地方。但是,我会想起还没有叛逆期的小学。那时,我爸每天都会开摩托车送我去上学。我会在小书包里掏两个蓝莓味的口香糖,从后座把糖喂到他嘴里。这一种亲密,不需要练习和默契。它代表着父子之间的最自然的亲近。而当我从副驾驶,把耳机放到他耳朵里的时候,我才重新找回了那种感觉。司机依然是刚刚那种欣慰的笑,仿佛他进入了我的故事,旁观了我的青春期一样。听我讲完了故事,他清了清嗓子,感觉他也要进入真诚状态了。“你讓我想起我的 meimei ,也就是我的女兒啦。她之前上高中的時候,反叛期也很嚴重。體現就是,什麼都聽不進去,很容易就整個爆炸,歇斯底里。”“那我就不能再用爸爸的口氣和她講話了。因為我也年輕過,我當然能知道,她的叛逆期到了,我就不能跟她硬碰硬啊。”“兩個人裡面總有一個人是需要退讓的,那我是爸爸,我也年輕過,我退讓就好了。”“妳有學過九九乘法對不對?學的時候有沒有感覺很難?”他终于给了我插话的空隙,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啊,那就對嘛。那妳學過的人,怎麽可以跟正在學的人說‘妳怎麽那麽笨哦?’爸爸對待兒女也是這樣的啦,那做爸媽的,不要像電視劇那樣,搞得父子、父女跟仇人一樣。”“反叛期總會過去的啦,之後就會 ok 的啦。後來她談了一次戀愛,談完這段之後,就比較會想了,叛逆期就過了。”我很奇怪,他怎么就知道女儿的叛逆期过了,她是做了什么事情,能让爸爸觉得关系重新恢复了吗?他说:“啊,那我是爸爸,這種事情,是可以感覺到的啦。”在前几个月,家里发生了一件不小的事。妈妈一直在跑上跑下,照料着那件事。我也回了家,在家里住了一段时间。事情结束了,妈妈送我坐上回广州的车时,我特意再次从车上下来,用力拥抱了她,还在她耳边说了说:“辛苦了。”聊完这些,已经到我的目的地了,他说,这是他难得的感性时间。但我们都感觉还没聊完,在下车前还在路边多聊了几句,也就是下面这段视频的时间了。下车后,他还在路边停了一段时间。看到我往青旅走,才开车离开。
好像还好,哪有问题可以这么容易就被开解,哪能因为一次谈话,自己的生活就会被改变?但是,我非常非常喜欢这个温柔的伯伯,和这个温柔的台北夜晚。
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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