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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敬畏自然:在自贡,面对恐龙与盐井
  • 来源:聂作平


我的老家在自贡,我在那里生活了整整三十年。数遍世界,再也找不出比这座城市更熟悉的地方了。常常,有外地朋友和我聊起自贡,问我什么东西最能代表自贡时,我的回答总是:恐龙、井盐。


早在2003年,《中国国家地理》策划制作《上帝为何造四川》专辑时,我负责撰写自贡等城市。讨论中,我说,有两样东西,能够让自贡从众多城市里一下子就脱颖而出,个性鲜明。


那两样东西,就是恐龙和井盐。


有意思的是,后来我的朋友、原自贡恐龙博物馆馆长万一兄告诉我,正在建设中的自贡世界地质公园,它的最重要的两大构成,也是恐龙和井盐。


如果考察自贡这座历史文化名城的过往岁月,它其实就是恐龙与井盐造就的。


窃以为,人类与动物的最大区别,除了人类会制造和使用工具外,还在于人类具有极为强烈的好奇心。好奇心是驱动人类发展的动力之一。对生活在一、两亿年前我们根本没见过的恐龙,人类便抱着极大的好奇。从《侏罗纪公园》系列到《侏罗纪世界》系列,众多以恐龙为题材的影视大片脍炙人口,也使这些早就不复存在的远古生物,现代人竟然耳熟能详。


比如我儿子一直坚信,小区的树林里,一定隐藏着霸王龙;小区的池塘,肯定是沧龙的地盘。直到后来我带他走进自贡恐龙博物馆,当他看到那些被时光之手定格的化石后,他才终于相信:恐龙早就灭绝了。不过,它们留下了化石,像是要为曾经丰富多彩的生命作证。


造型古朴的自贡恐龙博物馆,也是少年时令我怦然心动的地方。那时,我曾长久地伫立在恐龙骨架前,想象着这些神奇的生物,如何在我生活的土地上繁衍栖居。它们有着远比人类更漫长的历史,却突然间消失了,只留下沉默的化石。可以说,自贡恐龙博物馆激发了我对科学的最初兴趣,这种兴趣一直延续至今。尽管今天我以文学立身,但对科学的关注却从不曾中断。


作为我们这颗蓝色星球上生活过的最强大的动物,恐龙的强大和灭绝,都使它成为我们津津乐道的话题。但是,面对恐龙粗大的化石,面对那些据说生长在中生代的蕨类植物,我更多的感觉到了生命的偶然和迷茫。关于这一点,我想引述1998年,当我还生活在恐龙出没过的自贡时所写的一篇短文中的片断:


“我生活的这座城市,是一个只有40万人口的小地方,外界之所以知道它,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里出土了数量庞大的恐龙化石,并建有列为全国旅游40佳的恐龙博物馆。


在那座造型别致的博物馆里,远古庞然大物的遗体被科学地进行了复原,高大的恐龙从侏罗纪一梦至今,在20世纪的阳光下无言静立。上亿年前,就在我此刻写作此文的地方,很可能是一片水草丰茂的湖泊,翼龙在天空飞来飞去,永川龙在森林里徘徊,而大大小小的草食恐龙们在湖沼里懒洋洋地晒着春天的太阳。一切都如此井然有序,让这颗星球显露出无比的生机与活力。


沧海桑田,上亿年的时间仿佛一个短暂的春梦那样了无痕迹。现在,我坐在恐龙们曾漫步过的地方,读书,写作,并以这种日复一日的劳作换取必需的金钱和必需的虚荣。上亿年之后,如果我的尸骨也有幸像恐龙那样成为化石,那些不知名的、不可想象的来者,是不是也会把我送进它们的博物馆呢?”


地球的历史已有漫长的46亿年。如果把地球历史当成一天来计算,那么这一天的前4小时里,地球上没有任何生命;一直到了晚上20点,软体动物才出现在水中。恐龙则在这一天的最后半小时,也就是深夜23:30粉墨登场。它在蓝星上存在了10分钟,然后消失。


不要小看这10分钟。因为按同样比例,人类上100万年的进化史,占据的是这一天的最后10秒。至于我们引以为傲的5千年文明,仅相当于可怜的10分之1秒。偶在的人类,事实上并不比智商更低的恐龙有优越感。对造物来说,所有生灵都有生存的权力与发展的可能。


如果当初不是某种未知灾难让恐龙灭绝,那么今天作为地球主人的,很可能就是这些远古生物了。它们是否也会有文学、艺术、爱情和政治呢?而上亿年后,当人类从地球的纪年中撤退,那些步我们后尘的来者,如果它们获悉了我们曾有过的悲欢离合与光荣梦想,它们将如何面对存放于它们博物馆中的人类化石?


就像李白与杜甫并称为唐诗的双子星座一样,在自贡,在自贡世界地质公园,恐龙与井盐也是交相辉映的双子星座。


犹记得上大学时的一个午后,我坐了公交车赶到位于大安区的燊海井。我实在难以相信,那些简陋的木棒和竹条搭起的天车下,竟然是世界上第一口超过千米的深井。当年那些默默无闻的开凿者,他们可以依凭的,只有简陋而原始的传统工具。


是的,在恐龙之都的美称外,自贡还有一个美称是井盐之都。曾经,高耸的天车遍及山峦沟谷,成为这座城市最独特的LOGO。据统计,有史以来,自贡共钻凿出13000余口盐井。一些盐井的井口,保存着几十年乃至百年前的天车。优质的杉木,质地坚硬,外面绑着柔韧的竹条,虽然历经几十上百载风雨玄黄,依然不动声色地伫立在21世纪的夕光与朝雨中。走进它,也就仿佛走进了这座骨子里满是盐味的古城。


盐业创造了这座城市鼎盛的花样年华。遥想当年,王爷庙脚下的河湾里,千帆竞发,橹声桨影,满载着井盐的商船一艘接一艘地从夹岸青山的倒影中渐行渐远,出釜溪,入沱江,并在200余里外的泸州进入长江,从而远销重庆、贵州、云南和两湖,直到销出了川盐济楚的古老传奇。


极盛时期,整个自贡有七成以上的居民依靠盐业为生。井盐也最终让自流井和贡井这两座普通小镇升华为集合了众多盐化工企业的新兴工业城市。早在民国期间,竺可桢便在他的调查报告里这样描述自贡:“游子初抵此者,闻各处盐井机械叮当之声,以为身入欧美工厂矣,此在我国罕见而在内地不啻凤毛麟角。”


表面看,恐龙与井盐似乎风马牛不相及;但从另一角度说,它们其实都是自贡独特地质结构的产物。在遥远的地质年代里,自贡一带经历了沧海桑田的巨变。当它从海洋抬升为陆地,盐卤慢慢沉积于地下。当水草丰茂的湖盆成为恐龙的家园,它们在这里有着漫长的生存历史。尤为重要的是,它们还因缘际会地被地质作用演变为化石。


走进自贡世界地质公园,想想恐龙,想想井盐,一方面,我会感到一种历史的苍凉与厚重;另一方面,我更能感到大自然的神秘和奇异。


维特根斯坦说,凡是不能言说的,必须保持缄默。今天,尽管我们能以科学的方式对恐龙和井盐加以言说,但是,不论是面对脉胳清晰的化石,还是面对迎风挺立的天车,我依然愿意保持缄默。因为,缄默是对大自然最终也最深的敬畏。


如果能通过一座地质公园,从而引发人类对大自然的敬畏,我想,这样的地质公园注定是伟大的,永恒的。


2018,12,7,成都之南


【作平按:本文为自贡世界地质公园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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