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灵（一）

在我很小的时候发生过一件大事，那个时候我表哥在省城最大的一家书画博物馆负责管理工作。没有什么文化的父母觉得这是件非常高端大气而且有面子的事情。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我父母常常跟我说的道理，所以一定要我经常去我表哥工作的地方侵淫一些诗情画意。因此十五岁之前的所有假期都是我陪表哥在博物馆度过的，那个时候我对这些书画完全没有好感，因为它侵占了我的全部娱乐。表哥也非常乐意接收我这个童工，没事还可以陪他解解闷。那个时代的博物馆几乎没有人去的，遇到刮风下雨里面冷清得吓人。我时常都能感觉到哪些古画中的人物仿佛随时都能从画中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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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白娘子传奇中有一段，兔子精胡媚娘借白素贞的画变漂亮的事情就是我童年最大的阴影。因为一到暑假我就要帮表哥和他同事整理这些书画类文物。在阴森的仓库里除尘装箱，还有例行检查。表哥和他的一帮同事不会让我干重活，但是会让我干很多跑腿的事：买烟、买酒、取信件是我的主要工作。

那天下午，我去大门口收发室取完信件回仓库的路上突然下起大雨，电闪雷鸣场面十分夸张。吓得我一路狂奔，悲剧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道闪电⚡击中了书画馆旁边的电线杆子，断掉的电线一头甩到了我的左眼。疼得我一声惨叫就晕了过去。

然后，我做了一个很长时间的梦，在这个梦里很多电视剧里才有的人在我眼前走来走去。什么之乎者也，尽说一些让我听的似懂非懂的话。一开始他们的样子在我眼前是模糊不清的，后来就慢慢清晰起来，我能完全听清他们再说什么，我无论跟他们说什么他们都会视而不见，好像我根本不存在也或者说他们完全听不见我说什么，当然了看他们表情也没再听我说话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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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第一感觉就是我死了，这些人全是鬼。一想到这里我就被吓醒了，我好像只能睁开一只眼睛。看到表哥和他的同事正焦急地喊着我的名字：“文扬快醒醒，文扬、文扬。。。”

“哥，我刚刚见鬼了，好可怕。”正当我打算向表哥哭诉的时候，一阵强烈的疼痛从我左眼传来。我本能用手捂上左眼，感觉手心的左眼更像一颗鸡蛋那么大的肉球，疼痛更加强烈。拿开左手用右眼一看满手是血，疼痛加上恐惧让我再次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我已经在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左眼已经不那么疼了，双眼哭得通红的老妈在不断自责。老爸、大舅、表哥在跟医生讨论我的左眼。

“右边眼睛没事，主要是左眼情况不明还需要观察。你们要有思想准备，左眼可能要摘除，毕竟伤的太重很难保得住。”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医生说完，就表示遗憾地跟大舅和表哥一起出去了。

我妈听到这话又伤心地哭了起来，让我非常心疼。

那个时候我们家住乡下，每到寒暑假我妈都会把我送到表哥上班的博物馆，让我跟他学些知识。算起来我跟老妈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面了，我是非常想念她的。一看她这样，在一个小男孩心里没有什么比见到老妈重要。赶紧宽慰她：“妈，我没事不就一只眼睛吗，我的右眼还能用呢！别哭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当时的确是这么想的。

我妈心也比较大，一时糊涂地想到的确如此，立马就开始问我想吃什么。说我已经昏迷两天了，偶尔醒过来还满口胡说八道。可是我对老妈的这些描述是真的完全没有印象了。不过是真饿，最想吃的是红烧肉。

接下来的几天，我的左眼很快就消肿了。能睁开眼睛，但是看不见任何东西。麻木、发痒，医生依然每天过来传达一些悲观情绪，说再住两周院观察一下。如果发生感染或者病变就要立即手术摘除眼球。博物馆的领导过来结清了所有医药费。临走留还下了一笔钱。表哥被停职、停薪等待处分，好在当兵出身的大舅在省里还算有些影响力，让表哥不至于被立即开除。自家人，我爸妈也不好过分追究博物馆责任。博物馆在那时是个没有人愿意去的单位，可能是博物馆很难招到人，很快我表哥又回去上班了。

好在那个年代博物馆管理并不十分严格，我才有机会从九岁跟表哥一直待到十五岁。这次事件让表哥和博物馆的很多同事差点丢了工作，但是当时这帮哥哥姐姐们也并不怪我跟表哥。反而每次见我都内疚得不行，都说没有照顾好我。后来我才知道，我大舅为这个时期花了很多钱才把这个事情平息下去。所以以后，这件事并没有影响到我再去博物馆。大舅为了表示对我这个外甥的歉意，听说把我二十多岁的表哥揍了好多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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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我的左眼没有感染，也没有发生病变，而且恢复了部分视力。看任何东西都像是蒙着好几层薄纱，十分模糊。出院后的半年后我就上高中了。那年我十六岁，还有三个月我就可以领到残疾证了。但是我老爸真是高瞻远瞩，他非常担心以后会影响到我考大学选专业。于是在全国寻医问药，带我去了全国有名的眼科医院全都不管用。我算是高兴了，高中三年用一只左眼换来了全国很多著名城市的游览机会。主要是不用再去表哥所在的博物馆帮忙了，因为现在长大了，可以干里面的粗活了。

高三的寒假，那年我十八岁。老爸从甘肃带回来一个男的，长得肩宽腰圆，又黑又壮。说是只要我爸给他十万块，就能治好我的左眼。这个举动把全家老小气的够呛，老爸比较执拗，家里的钱都是他挣的，就算上当受骗他愿意，谁也拦不住他。

老爸告诉我，这人是敦煌来的高人。叫上官昆仑，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认识复姓“上官”的人，如此有气势的名字在第一次见面就把我镇住了。于是一口一个“上官叔叔”叫得十分亲热。

上官叔叔来我家之后每天跟我谈天说地，并不急于对我进行问症施药。我却对这个人有种莫名的亲切感，虽然他五大三粗并不是那种让人慈祥的长辈。不过他身体极好，天寒地冻他穿的却是一身秋装，精神矍铄，红光满面。

临近过年了，这位高人还没动静，我爸特别着急。后来觉得可能是没给上官昆仑那十万块钱所以他不愿意治。过小年的那一天，我爸咬牙拿出了他几年的积蓄一共十万块摆在了上官昆仑面前展示了自己的诚意。在那一刻我从老爸的眼神之中读出了他有点后悔了。

上官昆仑面无表情，好像对这十万并不特别心动。从自己的行李箱中拿出一个红色的袋子把钱装了起来。又从箱中拿出一包彩色粉末和一瓶矿泉水放在桌上。

“宋文扬，过来跪下。” 我叫宋文扬，居然鬼使神差地就给这个西北大汉跪下了。

“我上官昆仑很少给人治病，因为很少有人愿意相信我，同时也更少有人真愿意拿出十万治病费用。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全国能治好你眼睛的不超过五个人。其中就有我，你这孩子孝顺而且心地善良还跟聪明。我想让你跟我回敦煌做我徒弟，三年让你学到很多东西，你愿意吗？”

实话实说，我当时特别愿意。年少轻狂，敦煌对我的吸引力比大学强太多了。但是当我看向老爸的时候，他很坚决地摇了摇头。我实在不忍心让他失望，我只好告诉上官昆仑：“对不起，上官叔叔我不愿意，我宁愿让自己左眼永远失明，也不愿意违背爸妈的心意。”

“唉！好孩子，我儿子要有你一半孝顺，也不至于让我大过年的还流浪在外了。”上官昆仑满脸都是失望的样子。

父子连心，我看向老爸。他又是点头又是摇头，让我完全看不懂意思。

“上官叔叔，我不能当你徒弟。但是我可以认你当干爹，前提是你必须治好我的左眼，不让我爸失望。”我这话说的有点狡猾，其实我想说的是我不想浪费我爸的十万块钱，那可不是小数目。

“大师，只要你能治好孩子的眼睛，跟他的再生父母有什么区别。对吧！赶紧给你上官叔叔磕头。”老爸说的真是情真意切。

我赶紧给上官昆仑磕了三个头，叫了三声爸。感觉怪怪的，有种认贼作父的感觉。又感觉自己像是个汉奸，在老爸面前叫别人爸。不过上官昆仑立马笑得合不拢嘴，把桌上的彩色粉末的包交给我，又把一瓶矿泉水递到我手上。告诉我：

“这是这段时间采集到的三种无根之水和从敦煌带过来的药，以后你每天早上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撒些药粉到左眼眼球上面，再用这个水冲洗。当这个水用完了以后可以自己去收集。无根水就是雨水、雪水、露水，千万记住了，一定要坚持一百天。准备个眼罩，出远门的话就把药粉跟这个无根水侵进眼罩里面带上。”上官昆仑说的特别仔细，我也听得特别认真。

上官昆仑在行李箱中翻出来一本厚厚的线装书，交给我说：“等你眼睛好了以后，没事的时候多看看这里面的人物画。将来对你有没有用就看你得造化了。”

仔细一看此书让我一只眼睛冒出金光，这哪是书简直就是一大笔钱。在博物馆待这么这年头，虽然年轻但是对纸张还是有很深认识的。这本书要比一般的线装书大出不少，手工装线，一看就是光绪年间的书纸。一看内页纵向行书题写：中华历代著名画家人像图谱。随意翻看几页，其中全是写实人物画像。虽然线条单一，却是栩栩如生。其中部分人物仿佛在哪见过。

让我爱不释手，很猥琐、很虚伪地又叫了两声上官昆仑两声爸。这礼物太贵重了，不合适。内心又十分担心他反悔收回去。

“你留着吧！这个对你可能有大用处，对我基本没什么用。还有，我给你治眼睛的事情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只要严格按照我跟你说的去做，眼睛不超过三个月就能痊愈。还有意外惊喜，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马上回敦煌过年了，以后考上大学来敦煌找我这个干爹带两瓶好酒过来。”说完就开始收拾行李。

不过我爸有些失望，勉强挽留几句。上官昆仑完全没有留下来多住几天的意思，也就不再强留。他还要向我妈交代十万块钱的这个事情，这个年我爸能不能清净，在我看来很难说。我们虽然住乡下，但是也不算穷人家里七大姑大大姨经常串门。我妈早就憋不住了，上官昆仑前脚刚走，全家人批斗老爸的大会就开始了。在文物局上班的大舅听说我爸花十万找了个骗子来给我治眼睛专门从省城赶来替我妈打抱不平。大舅毕竟是文化人先找我了解情况，而我根本顾不上全家人的热闹。在我自己的屋里翻看这本线装书，越看越有味道。

“文扬，把你那书给我看看。”大舅一看我手中的人物图谱，跟我第一眼看这书的表情一样。不断表示震惊，然后说十万买这本书一点不冤。吩咐我千万保存好别弄坏了，看完送到省城他帮我保管。大舅识货，出门就跟我爸站统一战线了。我爸就跟翻身当家做主了一样，把我妈跟七大姑八大姨通通训了一顿。当然了，我爸、我大舅谁都没说具体原因和书的事情。

在我翻到内页有一张纸条写着：十万块钱就算是干爹过年给你包的一个大红包吧！钱就放在你的书柜下面的抽屉里。把钱都给我了，过完年你上大学怎么办。

干爹你真是个高人，你是啥时候把钱放我抽屉里的。又是啥时候写得字条，我明明看他把钱放行李箱拉走了。怎么就变到我抽屉里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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