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傻子才要爱你万年,我就是那个傻子。
- 来源:storybook
这是STORYBOOK上的系列故事
插画 / 蜗牛于青(微博 @蜗牛于青)
前情回顾:徐秉扬和杨婷开始到处演出,直到最近因为霾严重被迫向大家宣布演出暂告一段落,肖筱找到了谢雨,在谢雨面前袒露心声,并且给了谢雨两张通往澳洲的机票,希望能弥补自己的过错。徐秉扬的父母递给徐秉扬一张时光机门票,徐秉扬决定再次进入时光机,去看看自己未来哪一天会离开。
第 12 篇
鹿可,见字如晤。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一座我从未见过的大房子。我推门走进去,穿着睡衣的徐秉扬和小强在沙发上窝着一起打游戏,面前的茶几上摆着杨婷买来的可乐。
爷爷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地凑过来看小强的屏幕,还拿手指笨笨地戳了几下。房间的另一边,奶奶忙着做饭,杨婷正和奶奶炫耀着自己身上的公主裙。我很惊讶地看到,你和谢雨正坐在一起讨论着指甲的颜色,聊到开心的时候就笑作一团。我换了鞋子,抬起头,却发现房子里空无一人。
尽管我知道这是个梦,但醒来后,我还是忍不住躲在被子里哭了出来。
——大曾 to 鹿可 霾纪元五年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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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时间对大家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也许对肖建宁来说,这是一个十分漫长的半年。
在几天之前,肖建宁因为病情太过严重不得不再次入院。在此前的半年时间里,肖建宁因为过度劳累缺乏休息,很快就瘦成了枯木般的模样。他身上的癌细胞得不到有效抑制,很快就扩散到了其他器官。短短几个月,肖建宁的四肢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沉重得仿佛灌满水银一般,只能瘫痪在床。
肖筱全天呆在家里,毫无怨言地照顾肖建宁。她还是一如既往很少和肖建宁说话,但却愿意耐心地喂他吃饭,帮他上厕所,给他找一些分散注意力的事情做,费尽心思让他的疼痛能缓解一些。
疾病让肖建宁丧失了傲气,也丧失了尊严。
其实肖筱很害怕那时候的肖建宁。瘫痪在床的肖建宁什么事都做不了,就只是直愣愣地盯着房间里的肖筱忙来忙去。肖筱感受得到这种无处不在的目光,但她不敢转过身去对上他的视线,她怕她一看到那双无助的眼睛,就会忍不住哭出来。肖建宁要强了一生,在这几个月里,却像个不会表达的小孩子一样,时常盯着盯着就无声淌出满脸泪水来。
有人说,初生和濒死时,每个人都是孩子。
初生时候的人,因为不了解这个世界,惧怕这个世界,所以不停地哭喊着。
濒死时候的人,因为太了解这个世界,不舍这个世界,所以无声地流着泪。
死亡如果像电子游戏里的删档一样就好了。这样当一个人死去的时候,有关他的所有记忆,有关他的所有剧情,所有人物关系都可以删除得一干二净。从此以后,这个游戏剧本里的所有NPC都不会再触发和他有关的剧情,所有人都不会再想起他,想起悲伤。
但这个世界并不是游戏。一个人的离开,不仅让他自己悔恨或眷恋,而且会给继续活着的人留下绵延一生的伤痛和想念。
在病发被迫紧急住院后,一直以来为肖建宁主治的医生把肖筱叫到走廊,很平静地说,肖建宁恐怕只剩下几天的时间了。
肖筱当时只是木讷地点了点头,张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除去肖建宁自己,肖筱是最清楚他所遭受的痛苦的人。他会因为疼痛而睡不着觉,会因为肌肉痉挛而在床上以诡异的姿势狰狞,想要哭喊却没有力气喊出声来。他也会像个无助的孩童一样不受控制地排便到床上,忍受着强烈的羞愧和自责让肖筱帮他清理。
有时候肖筱会在厨房做饭的时候崩溃,瘫倒在地板上抱着胳膊大哭,她哭他要遭受旁人都可见的沉重病痛,她也哭她自己无力改变一切,只能看着他一点一点将自己的生命消耗殆尽。
肖筱一直都是个十分自私的人,有时候她甚至会邪恶地想,是否一觉醒来肖建宁就会离开人世。这样即使她会悲痛不已,但至少他获得了彻底的解脱,她也脱去了身上的枷锁。
可每每感受到肖建宁哀求般的凝视后,肖筱又会在内心狠狠抽自己几个大巴掌,谴责自己有这样不孝的想法。她知道他多么想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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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肖建宁,比往常醒来得更早一些。他睁开眼睛,用力眨了几下,看到眼前仍是茫茫白色后,肖建宁索性重新闭上了眼睛。
在几周之前,让人们惴惴不安的室内霾终于还是发威,彻底附着室内,让室内也完全失去了视觉。政府分配给大家的除霾剂和清洗剂剂量瞬间加大,但对于室内霾而言基本无济于事。室内霾的附着能力和速度都远远超过了室外的霾,它们可以在短短几秒内在所有食物表面盖上薄薄的一层,甚至可以直接溶入水中,让自来水的清洁能力基本丧失。
当然了,肖建宁并不会在意那么多,只不过在每次醒来时,会因为什么都看不到有些苦恼罢了。
肖建宁对自己身上的疼痛感已经感到麻木了。他一动不动地躺着,等着有护士过来检查情况,没想到一只小虫子先来找到了他。
小虫子在他耳边盘旋了几圈,平稳降落在他的脸上。
肖建宁吃了一惊,下意识想要抬手把虫子打掉,但他一用力才发现自己早已无法使用自己的手脚,只能通过面部微弱的动作来逼走虫子。但可恶的是,这只虫子却好像知道肖建宁的境遇一样,它大大咧咧地在肖建宁的脸颊上爬了两步,丝毫不在意肖建宁面部的轻微运动。
“吱呀——”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椅子响的声音。
肖建宁停下了动作,有气无力地说:“肖……肖筱,帮……我……”
“你醒了。”
不是肖筱的声音,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这个声音听上去竟然有几分熟悉。
“你……是……”
“你一直在等的人。”
肖建宁立刻明白了过来,面前看不到的男人,正是杀手G。
肖建宁疲惫却如同如释重负般地笑了笑,扯动嘴角的动作就已然让他感到困倦。
G似乎向前探了探身子,他的声音离肖建宁更近了。
“听说你马上就要死了。”
“嗯。”肖建宁应道。
G在肖建宁看不见的地方低下头沉思了一会,轻声问:“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对……对不起。”
G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嘴角。“我第一次听说,被害者会对杀人凶手说对不起。”
肖建宁曾听大曾详细地重述过G的事情,G之所以成为一个杀人如麻的凶手,和肖建宁他们曾经为了利益而做下的错事息息相关。在如今的肖建宁眼里,G更像是一个误入歧途的孩子。
“你还记得好多年前,为了盖抗霾房而被你抢占拆除的那片湿地公园吗?”G说着,陡然陷入回忆。那片湿地公园,曾经是椰城最大的湿地。那时候刚刚来到椰城科研的G,很喜欢在闲暇时间坐72路公交车,兜兜转转快一个小时来到这座公园。即使到现在他也还能记起,每次他去到那里,门卫师傅养的小狗都会懒洋洋地躺在树荫下挠肚皮,一看到G就坐起身摇尾巴。
那时候G常常对同事说,他很喜欢去那片公园散步,因为当整座城市的空气质量都开始变差的时候,那里仍然保持着像是几十年前那样干净舒适。可惜没过多久,新闻就宣布这片湿地公园被转让给肖建宁,随后将进行拆除,改造成抗霾房的核心园区。也就是这个时候起,G开始记住了肖建宁的名字。
如今再次提起,肖建宁只是有气无力地再一次说着“对不起”。
“算了。”G不在意地收回了话题。
“你疼吗?”他重新发问。
“嗯。”
“生这么重的病,滋味一定不好受吧。”
“嗯。”
“好像,我也没有必要亲自动手了,看你现在的状况也撑不了几天。有人说,人死后会去天堂,那里是一个只有好人没有坏人的地方,自然也没有我这样的人再威胁你的生命,也许你会喜欢那边的生活。”
肖建宁的眼睛里仿佛要淌出泪来,他舔了舔嘴唇,用力问:“肖……肖筱呢?”
的确,在往常肖建宁醒来后不久,肖筱都会赶过来送早餐。这也是肖建宁刚开始听到椅子的声音时,下意识认为那个人是肖筱的原因。
G淡淡地说:“她被我杀了。”
病床上本已没有行动能力的肖建宁猛地颤抖了一下,他挣扎着想重新掌控自己的身体,但他获得的只是更加撕裂般的疼痛。
肖建宁呜咽着淌出眼泪,他的嘴巴一张一闭像是在喊叫着什么,但口中没有一个字发出了声音。
G感受到了肖建宁拼命的挣扎和呜咽,他玩味地笑了笑,说:“我开个玩笑而已。”
肖建宁筋疲力尽地停下,感觉自己的全身都彻底变成液体一样流走了,再也感受不到身体任何一个部分的存在。
“肖筱被我下了安眠药,剂量不足以致死,只不过今天可能会在家睡一整天。检查你的值班护士因为另一个病房有病人病危,暂时顾不上别的事情,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来打扰你。”
肖建宁闭上了嘴巴和双眼,他很累,感觉自己马上要睡着了。但他还是强忍着困倦,通过短暂的休息想要恢复着自己的力气。
“本来在给肖筱下药的时候,我打算直接杀了她的。”
肖建宁睁大双眼,死死盯着眼前声音传来的位置。在他半辈子的工作中,一位著名的前辈一直教导他,在谈话甚至谈判时要通过眼睛给予对方压力,实现气场上的碾压。谁知道在这个时候,他曾经奉为圭臬的行动指南竟然成为了彻底的空谈。
肖建宁用力地挤出一个字:“别……”
“你在求我吗?”
“嗯。”
“你真的在求我吗?伟大的房产巨头肖建宁也会求我吗?”
“求……”
G在白色中充满讽刺地笑了。
“我不会杀她了,我累了。”他说。G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无数霾粒被自己吸入了口腔。他厌恶地皱了皱眉头,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再次发出摩擦的声音。
他打算走了。
“等……”身后传来肖建宁微弱的声音。
“怎么了?”
“求……求……杀了……我……”
G愣了一下。
肖建宁在听到肖筱很安全的时候就下定决心了。与其让她每天奔波憔悴,尽心尽力做那些处理排泄物之类的事情,不如在这个时候借G的手了断自己。这样也许肖筱撑着昏沉的小脑袋醒来时,她会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太过真实的噩梦,也许她就会少了几分难过,多一些解脱。
“求……”肖建宁一遍又一遍地恳求着。
“你想好了吗?”
肖建宁“呜呜”地给予肯定的回复。
G没有说什么,摸索着走回肖建宁的枕头边。他用力捂住肖建宁的口鼻,肖建宁虚弱到无力挣扎。G的指尖却在不经意中触碰到了肖建宁眼角流下的温热的眼泪。
完成一切后,G松开手,在病床边坐了很久。末了,他站起身,虔诚地向病床上的肖建宁鞠了一躬。随后他退出房间,轻轻关好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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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曾说他不是一个擅长讲故事的人。所以无论是肖筱还是杨婷请他在葬礼致辞,他都婉拒了。
最近的日子对他而言实在是太过压抑。大曾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企图通过工作的方式让自己的头脑永远被东西填满,不用再去想到那些让人难过的事情。
在室内失去视觉之前,大曾用了很长时间从过去拍的纪录片中剪了一些素材,他想重新做出一部纪录片,主角依旧是肖建宁,只不过,他在影片里不再是那个想通过抗霾房拯救椰城的“英雄”,而是一个在尘世挣扎的普通商人。大曾对自己的剪辑结果还算满意,但是,影片接下来的内容呢?
面对眼前失去景象的世界,大曾伤透了脑筋。
躺在床上冥想的大曾听到了房间敲门声,他坐起身定了定神,摸索着走去开门。
门外是小强,他低声说:“大曾,走吧,葬礼快开始了。”
大曾这才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哪怕小强已经多次提醒大曾,但他的大脑总是选择性地忘记了这件事。每当这件事涌上心头,大曾的大脑就会一下变重,眼角低垂,整个人像是气球被抽光空气一样。
大曾穿上衣架上的黑色礼服,郑重地戴了胸针。他很想去卫生间擦去霾粒,尽可能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是否足够正式,足够让他不会在另一个世界嬉笑埋怨他在这么重要的日子穿着随意。但大曾放弃了。大曾认真系好领结,和小强一起驾车前往殡仪馆。
这个地方,前不久大曾刚刚来过,那次是肖建宁的葬礼。
而这次,是属于他的“家人”徐秉扬的告别仪式。
小强听到了杨婷的声音,他带着大曾走过去想帮一些忙,但杨婷谢绝了。其实已经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忙了,葬礼在徐秉扬爸爸妈妈的准备下,已经井井有条。杨婷也只不过是瞎忙着,以免让自己在这样沉重的气氛中不知所措,一下就让眼泪轻易掉下来。
杨婷带着两人走到家属休息室,休息室里暂时还没有人。
“别太难过,他不想看到你太伤心的。”小强笨拙地安慰着杨婷。
事实上,杨婷比大曾和小强想象中都坚强很多。
徐秉扬从时光机出来后,一直都郁郁寡欢。杨婷也经历了几周的时间,才终于抹抹眼泪接受了现实。在徐秉扬精神萎靡的时间里,大家都十分消沉,没有人愿意想到这样的事,所以大家尽可能避免着彼此间的见面,各自在房间里做着自己的事情。原本热热闹闹的房子里,却仿佛分家了一般变得各自为营,寂静冰冷。
杨婷第一个打破了这种气氛。她开始学着做徐秉扬喜欢吃的菜,学着做好吃的鱼丸面,开始拉着抑郁的徐秉扬出门采购商品和衣服,企图将生活伪装成什么都不会发生的平静模样。
徐秉扬在杨婷的带动下,也终于开始接受现实,在最后的几个月时间里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有一次杨婷在吃饭时问:“我说,你答应过我的,你什么时候和我结婚啊?”
徐秉扬当时发自内心地笑着,他觉得自己很幸福。即使已经没有了未来,他却仍旧有一个不会抛弃他的恋人,即使注定会成为遗孀,她却仍旧追问着什么时候结婚。
“我们去一次禺山吧,回来之后,我们就结婚。”
“那,你记得买好戒指哦。”杨婷打趣说。
禺山是邻市的最高峰,虽然距离很近,但徐秉扬一直都没有去过。听朋友说,那座山的路线很陡峭,但一旦登顶,风景是特别美的。可惜在户外视觉丧失后,那边的管理人员骤减,禺山基本已经半荒废了。但徐秉扬很想去一次,想看看在朋友们口中风景很不错的山到底怎么样。
于是他们真的去了禺山。用低得惊人的价格买了票之后,山脚处的管理员给了他们一个应急求救器,嘱咐他们要多加小心,如果登山艰难就及时下山。他们应诺后高高兴兴地上山了。
登山路线的确十分陡峭,再加上视觉的丧失,他们的每一步都需要多次试探。本来欢声笑语的两人,很快被登山的疲惫击败,全神贯注于脚下的路,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不过即使山路难走,只要两个相爱的人一起,过程仍然是充满趣味的。他们每次用手杖探测面前的道路都会格外小心,但也会偶尔淘气地朝对方脚下戳去,轻轻戳中对方的鞋子。就这样缓慢地爬了几个小时之后,两人来到了快要登顶的最后一段险峻路段。
“我们还要继续上吗?”
“当然啦,都快要登顶了,你难道不想上去看一看吗?”
杨婷笑他傻,他明明也知道,爬到山顶他们除了白色什么都看不到。但她还是陪着徐秉扬继续向上爬。
而这个决定,后来让杨婷后悔了很久很久。即使她也知道,他注定会在这个时刻在这里失足。无论他是否约杨婷一起来到这里,无论她是否答应继续上山,他都会因为某种原因在同样的时刻来到这里,走上向上的山路。
徐秉扬在最后的险路光顾着开玩笑踩到了脱落的石块,整个人顺着陡峭的山路滚落了下去。杨婷循声哭着追了下去,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徐秉扬,但他的气息已经不在了。
杨婷在他装着应急求救器的口袋里,摸到了另一个小盒子。她笨手笨脚地打开,手指轻轻摸上去,发现是一枚戒指。即使看不到,她也能通过手指感受得到,那正是杨婷十分喜欢的款式。
那天杨婷蹲在徐秉扬身边哭了很久很久,最后她记下了当前的位置,呼叫了应急救援,戴上戒指抹着眼泪继续上山。她要替徐秉扬完成登顶的心愿,替他去看到那边的风景。
可这个世界不会说谎。站在山顶举目四望的杨婷,环绕她的只有这个仍旧不为所动的世界,它不曾因为任何人的离开而流过眼泪。
那个答应带她穿上婚纱的男人,也终究没有牵着她的手为她戴上戒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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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室的门开了,是徐秉扬的妈妈,她叫大家去礼堂,告别仪式马上要开始了。
杨婷无声地抹了抹眼泪,站起身跟在大家的身后走出去。
来到仪式的人并没有很多,一部分是亲友,另一部分多是自发前来的徐秉扬的歌迷。往日在台下声嘶力竭喊着徐秉扬名字的他们,在这样的时刻难过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个在最后一次演出大喊喜欢徐秉扬的女孩子也来了,她特意找到杨婷拥抱了很久,说很难过他走了,也很感激他俩带给大家十分难忘的记忆。
徐秉扬的爸爸致辞结束后,杨婷也在徐秉扬遗体边做了致辞。
“我是他的恋人,未婚妻,好朋友,也是他的吉他手,合作伙伴和学生。我这一生,仅仅是有关他,就拥有着无数的身份。而今天我的身份,是在他生命终结时,为他讲述一生的人。“
葬礼结束后,大曾递给杨婷一个录音带,是徐秉扬很久之前委托大曾在他去世后交给杨婷的。当时大曾笑他复古,还找得到这样古老的东西储存录音。而徐秉扬也笑着回应说,这样显得他像个有执念的老人一样活了很久很久。
杨婷没有录音机,但那个拥抱她的女孩子说她有。她带着杨婷回家,把录音带装进录音机,茫茫白色中氤氲出徐秉扬独特的嗓音。
“嗨,杨婷,答应我要赶快振作起来,好吗?虽然有些碎碎念,但我想听到你答应我,因为我怕霾这么重,我站在云端也看不清以后你过的究竟好不好。我记得我六岁的时候,妈妈问我生日愿望,我说我想长生不老。哈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的我对年龄都没有概念,为什么会许这种奇怪的愿望。后来想想,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就像遇见你一样。你知道吗,我叫徐秉扬,秉的意思是托举,捧起,所以徐——秉——“杨”,哈哈。我的一生,就注定是要把你捧在心上……”
杨婷在房间里泣不成声,女孩也倚在门边红了眼眶。
女孩走过来再次轻轻抱住杨婷,说:“你能陪在徐秉扬身边这么久,已经是很美好的回忆了,不是吗?”
过了这么久,杨婷才明白为什么徐秉扬会带着笨拙的她一起做音乐教室,为什么会带着弹不好吉他的她一起演出,为什么会问她以后想做什么。
原来他只是想做她的摆渡人,带她见识更多,经历更多,督促她快快长大,让她变成一个足够强大,不再需要依赖他的人。
于是他终于成了她的摆渡人,可她却成为过了河不愿向前的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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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秉扬的父母在操持完一切后,和大曾他们告别。他们难以承受丧子的伤痛,决定提前移民澳洲逃避悲伤。徐秉扬的爸爸拍了拍大曾的背,说有任何事情需要帮忙就联系他,他一定竭尽全力。大曾只是客套地答应下来,感谢他们,同时希望他们节哀。他知道,没有了徐秉扬,他们和徐秉扬父母之间的每一次联系,都一定会让丧子的悲痛再度袭来,是对他们平静生活的一种大军入侵。
同样在这个时候敲响大曾家门的人,还有许久不见的肖筱。
大曾倒了茶,可无论怎么喝,都觉得霾粒的附着已经彻底改变了茶叶本原的味道。肖筱说,她带谢雨回家了。谢雨还住在原来的地方,只是她说,她还没有做好准备立刻见到大曾。
大曾听了出人意料地十分淡然。
他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喝着茶,只是握着杯子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大曾其实很想看看谢雨现在的样子,但他很怕看到她憔悴枯槁的模样,这样会让他的内疚和自责彻底击垮他。
肖筱为她曾经犯了错误再次道歉。大曾很不习惯听到肖筱低声下气地道歉,在他的印象里,肖筱应该是以前那个我行我素的人,可现在的她已经被生活践踏了太多次。
“下周三预报有一场台风,台风天霾粒会被席卷吹散,椰城也会恢复短暂的视觉。我想尽管有些危险,但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可以选在那天见一面。”肖筱说完后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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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风天很快如约而至。
椰城经历过无数场台风,但没有一场引起过如此大的关注。全市的居民都在心心念念等着这场台风的到来,等着丧失的视觉短暂复活。
这场不算太大的台风也终究没有让大家失望。它持续的强风吹散了浓密的霾粒,但却并没有强到威胁人们的安全。全城的人都像庆祝春节一样大肆庆祝起来,沉重已久的气氛终于变得活跃起来。
大曾就是在这样的早晨醒来,他盯着眼前的天花板呆怔了很久。在丧失视觉后的很长时间里大曾都在想,天花板的白色和霾粒的白色到底有没有差别,现在他得到答案了。比起霾粒浑浊的白色,天花板的白色,竟然让他如此想念。
大曾想起了今天要做的事情,他爬起身仔细洗了一个澡,感觉到全身清爽后,特意挑选了一件曾经谢雨买给他的衣服。再三确认衣着端正后,他拿着车钥匙迫不及待地冲下了楼。
尽管吹着不小的风,楼梯口还是有很多很多的人,他们彼此拥抱着,笑着,指着远处的建筑和蓝天兴奋地说着话。大曾和几个见过面的人友好地打了招呼,随后顶着风钻进自己的车子里,认认真真地环视了一遍。
再不起眼的细节,大曾都舍不得落下。
车子启动后,大曾将车速提到了60迈,车速表到达刻度线时大曾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开这么快了,也很久没有看到别的车辆在市区的路上如此畅快地奔驰。大曾忍不住慢慢降低车速,留恋地观望着四周的风景,那些城市地标和宏伟的建筑此起彼伏,就好像他第一次见到一样让大曾不禁暗暗称奇。
车子最终在谢雨家楼下停了下来。大曾停好车,抬头望了望楼上熟悉的窗口。他没有直接上楼,而是走到了那家馄饨店。
老板娘看到是他,不敢相信地捂住了嘴巴。似乎年纪大了的人总是容易被小事感动,老板娘在大曾面前喜极而泣,还伸出手用力抱了抱他。
“阿姨,我今天不在店里吃了,我带两份上去找她。”
“好,好,阿姨这就给你做。”阿姨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去拿围裙。
“还好你来了啊,再晚两天我就要关门啦。”
“为什么啊阿姨?”
“这么小的店,离线地图上都不标注的,根本没什么人来吃了。每个月挣的钱都不够交店面的费用。我啊,也是时候换个工作换个活法了。”
“唉,那我们以后都吃不到您做的馄饨了。”
“傻孩子,我把我家的地址告诉了小雨,离这儿也不远,你们要是想吃馄饨了,来阿姨家,阿姨亲手给你们包。”
大曾连忙谢谢阿姨。
馄饨很快出锅了,热气腾腾又香气四溢地被装进阿姨的便当盒里。
“总用塑料盒装热食不好。”阿姨笑着解释道。
“谢谢阿姨。”
“谢什么谢啊,你和谢雨来过多少次我都数不清了,你们没吃腻就好。”
“怎么会呢。”
“好啦好啦,快上去吧,待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大曾接过馄饨,和阿姨告别,转身走进小区向着目的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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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在敲了四声后被打开了。
“好久不见。”谢雨说。
“好久不见。”话刚出口,大曾的眼眶就红了。
曾经的谢雨,为了变得像他记忆中的鹿可,剪掉了骄傲的长发,变成了发丝及肩的女孩。
而面前的谢雨,像是大曾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长长的头发垂在近腰的位置。
大曾走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谢雨。
“坐吧。”
谢雨倒了两杯咖啡,特意加了一块半的方糖。
“自来水里附着霾粒之后味道很怪,我怕你不喜欢,后来试了几次,放一块半方糖可以刚刚好掩盖掉霾粒的感觉。”
大曾感到很惊讶,同时也很感动。
他刚想说谢谢,谢雨反而笑着开口:“我真傻,花那么多功夫关注这种不值一提的小细节。其实我早上醒来后就一直坐在梳妆镜前化妆。但是一见到你,我想伪装出来的气场就都消失了。”
“谢谢。”大曾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抬起杯子喝了一口。的确,霾粒的粗糙感和异常感被掩盖掉了,谢雨真的很用心。
“肖筱说,你还在等我。可我猜,你自己都分不清楚是在等我,还是在等鹿可。”
一提到这个问题,大曾就像个懦夫一样哑口无言。
“我对不起你。”大曾发自内心地说。
“你觉得自己对我有所亏欠是吗?”
“对。”
“那你来偿还我吧。”
“怎么偿还?”
“一直没有告诉我的真相,我想知道。”
所有人都想知道事情的真相,都想揭开他的伤疤,是吗?
好,那就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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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做鹿可。
他们相识的时候,大曾和鹿可还是两个总会拿手擦鼻涕的小屁孩。一起慢慢长大后,大曾和鹿可一直都考相同的学校。身边的朋友们都说他们可能是地球上才能最般配的竹马,鹿可擅长写故事,大曾擅长把他们变成影片。他们一起在南方赛区帮他俩所在的大学捧回了全国大学生电影联赛最佳编剧、最佳导演、最佳影片的“大满贯”。他们还一起受到国内知名文产公司和导演的邀约。很快因为各种工作原因,他们在校外合租了一间房子。
无论什么时候,大曾一旦回想起那时候的画面,都会觉得那一段时光是他这一生中最好的时光,没有之一。
鹿可是个很可爱的女孩。那时候的她,虽然已经俨然一副“年少有为”的样子,却仍然喜欢背着一个廉价的西瓜造型的小背包四处跑,包里永远装着相机、录音笔、记事本的三件套。她喜欢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拍照,也喜欢在巷子里和河道边录虫鸣声和水声。至于记事本,大曾常常笑说那只是一个表面意义上的记事本,因为里面通通都是各种树木风景的素描速写。
擅长写故事的鹿可说,她一点都不喜欢写字,因为那是一种需要坐在电脑面前一动不动很多个小时的枯燥运动。但尽管这么说,每每写到凌晨两三点敲大曾房门撒娇让大曾煮咖啡的她,还是丝毫不肯停下笔第二天再写。直到写到疲惫不堪倒在桌子上睡着,大曾才能在她迷迷糊糊的再三叮嘱下存好档,轻轻把她抱回被子里让她睡去。
不需要工作的时候,鹿可也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她总是会在周末阳光明媚的大早上捏着大曾的鼻子叫他起床,然后拉着睡意朦胧的他去逛街或者吃遍每一条大街小巷。大曾虽然嘴上嫌弃她十分能吃,但看到她嘴巴鼓鼓囊囊一脸满足的样子,总还是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还很喜欢喝奶茶,但每一次喝完都会开启贤者模式,严令谴责大曾买奶茶导致她不得不变胖。但她如果很久没有喝到奶茶,又会一脸委屈地央求大曾陪她去,这样如此反复,总是弄得大曾哭笑不得。
那段时间总是会让大曾一遍又一遍地想起。没有繁重的学业压力,没有对未来工作前景的担忧,有着自给自足的经济来源,还有一个永远可以给明天带来惊喜的人在身边。这样的生活就像短板木桶里灌了过量的水,幸福都满溢了出来。
后来有一天,她在公司的帮助下受到了日本一位女性作家的邀请,邀请她去到她的家乡交流。很喜欢这位作者的鹿可几乎高兴地跳上了房顶。她拉着大曾在网上挑选了很多很多代表她心意的礼物,多到装满了多半个行李箱。
出发那天,大曾帮着鹿可把行李箱送到了安检口,在机场人来人往下,鹿可跳起来在大曾脸上狠狠亲了一口,然后旁若无人地大摇大摆走进了安检,留大曾一个人尴尬地在原地被过往行人投来善意的注视和微笑。
安检结束后的她在那边远远超大曾挥了挥手,大曾也挥了挥手,充满笑意地离开。鹿可和他都各自出过几次差,所以大曾并没有多么不舍,他知道只要他在家里安心等着,她就一定会在忙完的第一时间飞回他的面前。
那天天气晴朗,没有风,没有雨,更没有莫名而来的大雪或者冰雹。大曾清楚地记着这些,甚至记得前一天下午他还因为太阳很大晒了很多衣服。可就在这样毫无异常的一天里,鹿可乘坐的飞机却失踪了。
就这样毫无原因地失踪了。
在行驶到航程的四分之三左右后,客机和地面失去了通信,多次联络都无法联络到。很快,该航班被确认消失,疑似在中日之间的茫茫海域遭遇意外坠毁。在多次尝试联络和定位无果后,多国派出了救援队,在可能的海域进行寻找和救援。
但直到调查组和救援队解散,他们也没能发现客机的残骸。机上的几十位乘客和机组人员至今下落不明。
鹿可究竟生死如何,身在何处,随着霾纪元的到来和世界各地联系的减弱,彻底成了一个未解的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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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抱歉让你回想起那场事故。”
大曾摇摇头,说没关系。
“现在,你仍然放不下她吗?”
大曾摇摇头。谢雨不知道摇头究竟代表放不下还是放得下,但她知道完全地放下对大曾而言是绝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她也没有追问。
她想起一件事,说:“肖筱送给我两张机票,时间是一周后。她说让我带着你或者带着妈妈去澳洲。”
大曾没想到肖筱会把昂贵的机票送给谢雨,他很惊讶,但无动于衷。
“你想让我去吗?”谢雨追问。
“那边挺好的,有正常的视觉和生活。”
“是啊。那你呢?”
“我?”
“你想和我一起去吗?”
大曾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在现在这样的局面下,他没法抛下还没从伤痛中走出来的杨婷、小强包括肖筱,独自离开。况且,他一个会被末日吞噬的人,干嘛还要陪着谢雨去到澳洲呢,他只会给谢雨继续带去分别的伤痛。
“那,你想我留下来吗?”
“我……”
谢雨觉得自己的身影,在那一瞬间突然又变得卑微起来。尽管她在这几年离开椰城的每一个日夜都在提醒自己,要做一个完全独立潇洒的女孩,不再因为他而牵肠挂肚,不再因为他而妥协委屈。可当他真真切切在她面前的时候,谢雨的防线却全线崩塌,只要能够和大曾一直在一起,她可以心甘情愿死心塌地地委屈自己。
“如果你想让我留下来,愿意和我结婚的话,我就不走了,我陪你到末日。有关鹿可有关过去的任何事情,我心宽体胖都忘得掉。”谢雨明明强装着笑容,眼睛里却还是忍不住闪着泪花。
看了那么多文字故事,听了那么多情感FM,追了那么多年的美剧韩剧,谢雨从来没有相信过爱可以让人失忆。可当剧情真正发生,她成为故事的主人公的时候,她却像个被观众喷到狗血淋头的傻子主角一样,甘愿为了一个没那么爱她的人忘掉一切。
“给我一点时间决定,好吗?”
“好。”
- 12/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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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森林(微信:@Kyrie-CX)
努力敲键盘写不被认可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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