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母亲20年跨越生死的自由，在告别之后，

她朝孩子隐秘的内心走去，学着真正了解与原谅。

1999年4月20日，埃里克·哈里斯和迪伦·克莱伯德携带着枪支和炸药走进了科伦拜恩高中。随后他们杀害了12名学生和1名教师，致伤24人，最后两人自杀身亡。那是历史上最为惨烈的校园枪击案。

迪伦·克莱伯德是我儿子。

从小时候起，我就期盼成为母亲。汤姆（丈夫）的父母在他年幼时就过世了，尽管他被亲戚们养育成人，但他还是倍感遗憾。因此他下定决心要做一个积极参与孩子生命的父亲。我的童年看上去像是一部以20世纪50年代战后传统家庭为背景的电视剧。

年代不同了，那时我的母亲是家庭主妇，抚养了三个孩子；而我却是一周工作四天。尽管如此，那种家人之间关系紧密的郊区家庭模式是我和汤姆所遵循的，也是这样抚养着孩子。

我们有信心做好父母，尤其是在第二个孩子出生之后。我的性格容易焦虑，老担心孩子会被什么东西呛着，也总强调他们要有礼貌。

我从小就开始帮别人看孩子，职业生涯大部分时间也是教书育人。我在读研究生期间主修儿童发展和心理学。我天真地以为，我的理论知识加上作为目前的直觉和经验，将孩子们培养成才是绰绰有余的。再不济，我认为，遇到问题时完全知道该如何应付。

蹒跚学步的年纪，迪伦着迷于拼装玩具；再大一点儿，他可以一连好几个小时搭建乐高积木。他讲究精确和方法，惯于一丝不苟地按照说明书搭出轮船、城堡、空间宇航站；搭好又拆毁重来。

迪伦房里是一张双层床，汤姆在下面那层铺上了一大块三合板，好让他可以接连几天搭建结构复杂的乐高，不会额外占空间和挡路。

迪伦的哥哥相对更喜欢随意地搭建乐高，丰富的想象力使他做出许多有创意的搭建成品。迪伦正好相反。我们有时候会顾虑他太过追求完美，也跟他专门谈过，指出在他找不到完全一致的那块乐高板时，也可以用另一块代替，或是改换一下设计。

类似的情况也发生在一家四口玩《大富翁》和冒险游戏的时候。游戏输了对迪伦来说是件很屈辱的事，有时候会因此发脾气。毋庸置疑，知道为何输掉和学会如何取得胜利是同等重要，所以我们坚持全家一起玩游戏，通过不断磨炼，迪伦终于学会了控制情绪。

他参加过少儿棒球联盟，从中学会了良好的运动员风范和体育精神。如今回头想想，我不太确定，我们是否无意中强迫迪伦压抑自己的感受，从而导致他的情绪和感受被“输得起”的伪装掩盖了。

迪伦对完美的追求让他很抓狂，有时候也会让我们受不了，尽管我能理解这样的完美主义。所以，当他原本整洁有序的房间逐渐演化成一个典型的青少年的房间时，我不是那么介意。

最终，他找到了自己喜欢的科目，成绩也逐渐上升。这点跟汤姆和我都很像，我读研究生之前一直成绩平平。

后来我逐渐明白，那种完美主义通常是拥有特殊才能的孩子的典型特征。讽刺的是，有时候这也会让他们的潜能得不到发挥。孩子如果把事物的标准设置得高不可及，一般的孩子对一个错误或挫折不太会当回事，而这些孩子则会懊恼不已，垂头丧气，自尊心降低，连那些曾经让他们兴冲冲的挑战，也不想坚持了。

回想起来，迪伦天生追求完美的性格，以及我们未帮助他很好地管理不切实际的自我期望值，导致了他在最后几年感到孤立无援。

在枪击案发生之前，我们的生活是正常的，这一点对人们来说，可能是最难理解的事情。对我来说，这也是最重要的。我们的家庭生活并非困难重重、不堪其忧。我们的小儿子也不让人头疼，更别提我们（或其他认识的人）觉得他会想伤害自己或是他人。

我希望很多事情都有所不同，但最紧要的是，我希望当时知道，孩子看上去似乎一切正常的表象之下，一切反常均有可能。

当谈到大脑健康问题时，许多孩子都是软弱无助的，正如一百年前的儿童面对传染病。太多情况下，正如我们的案例，他们的脆弱和敏感被忽视了。一个孩子会被什么情景激怒，或是会影响他们的快乐感和潜力，这些情况都可能让人迷惑，令人心碎。如果我们对这些漏洞缺乏辨识能力，将会付出更多、更可怕的代价。

仅仅有爱是不够。

对父母来说，也许没有什么比这更难接受的事实了，世上没有哪个父母对此比我体会更深。尽管我对迪伦有着无穷无尽的爱，却连他的命都没保住，还搭上了当天在科伦拜恩高中被杀害的13人，以及其他伤者。

我错过了本该注意到表明迪伦心里健康状况恶化的迹象。如果我没有错过这些迹象，迪伦和那些受害者可能都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然而一切的一切，本来是可以避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