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就像艾略特说的，在春光明媚、万物欣欣向荣的时刻，也最能勾起对往昔故人的怀念，今天我们来一同阅读16首关于告别和怀念的诗歌，为唤起对生命的珍惜。

临终歌

【周】孔子

 

泰山其颓乎，

梁木其坏乎，

哲人其萎乎。

“此诗以泰山（自然）发端，以梁木（半自然）起兴，以哲人（非自然）卒章，韵脚与浩叹都落向每行倒数第二字：“颓”、“坏”和“萎”。《孔子家语》载，孔子将归于自然，反而甚为逍遥。可见他的浩叹不是为己，而是为人，是为错失礼义的天下。（胡亮  析评）”

李白墓

 

【唐】白居易

 

采石江边李白坟，绕田无限草连云。可怜荒垄穷泉骨，曾有惊天动地文。但是诗人多薄命，就中沦落不过君。 “诗人二十六岁那年，投奔在江苏溧水当县令的叔父，翌年叔父带他到安徽宣城参加乡试。正是那年，他去当涂拜谒李白采石矶旧墓，该墓十八年后方迁葬别处。诗中对前辈李白表达了由衷的钦慕，对其一生潦倒寄予无限同情。相比之下，白的一生基本上顺风顺水。（蔡天新 析评）”

吊白居易

【唐】李忱

 

缀玉联珠六十年，谁教冥路作诗仙。浮云不系名居易，造化无为字乐天。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文章已满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怆然。

 

“唐宣宗李忱是唐朝第十六位皇帝，继位后即下诏命白居易为宰相，不想诗人已去世八个月，遂写了这首悼亡诗，追念他喜爱的诗人。宣宗从谏如流，爱惜人才，在位安定繁荣，有“大中之治”美誉。虽知白为政绩斐然的官员，通篇把他当诗人来写，末句尤为精彩。（蔡天新 析评）”

苏小小墓 

   

【唐】李贺

 

幽兰露，如啼眼。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草如茵，松如盖。

风为裳，水为珮。

油壁车，夕相待。

冷翠烛，劳光彩。

西陵下，风吹雨。

“如看幽灵恐怖片一般，写出想象中钱塘歌妓苏小小灵魂出游时幽怨的眉眼、缥缈的衣佩、华美的车盖、秋风中摇曳的冷烛，营造出鬼魅怪诞的气质和氛围……想不到唐代诗人笔下竟然有如此现代气息的诗歌。惊悚！唯美！过瘾！（南京十三中曹勇军经典夜读小组 析评）”

 

哭闲霄上人

【唐】周贺

 

林径西风急，松枝讲钞馀。

冻髭亡夜剃，遗偈病时书。

 地燥焚身后，堂空著影初。

吊来频落泪，曾忆到吾庐。

 

“这是一首悼亡诗，死者是柏言和尚。周贺原先也是僧人，在庐山时名清塞。他的诗友贾岛写过一首同题诗。古时僧人圆寂后身体烧成灰放入塔内，画像则放入经房。据说贾岛特别喜欢此诗第二联，并因此劝说周贺还了俗，正如之前韩愈劝说贾岛还了俗。（蔡天新 析评）”

 

江城⼦ · ⼄卯正⽉⼆⼗⽇夜记梦 

【宋】苏轼

 

⼗年⽣死两茫茫，不思量，⾃难忘。千⾥孤坟，⽆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轩窗，正梳妆。相顾⽆⾔，惟有泪千⾏。料得年年肠断处，明⽉夜，短松冈。 

 

“悼亡词是苏轼的⾸创。这⾸题⽬是记梦，⽽实写梦境唯有下⽚。⼀别⼗年，苏轼仍对“纵使相逢”抱着念想。梦境中，他看到“⼩轩窗，正梳妆”的妻⼦。⽽见⾯时，却“相顾⽆⾔，惟有泪千⾏”。他只在冷⽉下，隔着⽣死，年年往复，表达内⼼的思念和哀伤。（人大附中槐雪诗社 张若佳析评）”

⾦缕曲·亡妇忌⽇有感 

【清】纳兰性德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歇，葬花天⽓。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间⽆味。不及夜台尘⼟隔，冷清清、⼀⽚埋愁地。钗钿约， 竟抛弃。

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中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知已。还怕两⼈俱薄命，再缘悭、剩⽉零风⾥。清泪尽，纸灰起。

“这首悼亡诗从“此恨何时已”奠定基调，到“料也觉、人间⽆味”⽆限感叹，再到“钗钿约，竟抛弃”⽆⽐惋伤。环环相扣、 层层递进。之后通过对来世的寄托，体现⼼中恨不能随之⽽去的痛楚。最后，再次⾯对天⼈永隔。虚实相间，让⼈未读完潸然泪下。（人大附中槐雪诗社  韩庚达析评）”

 

梦朱先生

（日本）安东省庵

 

泉下思吾否，灵魂入梦频。

坚持鲁连操，实得伯夷仁。

没受庙堂祭，生为席上珍。

精诚充宇宙，道德合天人。

“朱先生舜水，明末大学者，先后七访东瀛，1659年起流寓日本二十三年，死后葬德川家族墓地。省庵是他第一个日本弟子，开创关西朱子学之先河。这首诗是怀念恩师之作，战国鲁连宁蹈海而亡不降秦和商末伯夷谦让国王的典故，增强了诗作的形象性和感染力。（蔡天新 析评）”

 

最后的一天（节选）

（希腊）乔治·塞菲里斯 

“这风使我想起了春天”，我的朋友说，

她在我身旁走着，凝望着远方，

“是海湾附近那种在冬季突然来临的春天。

那样突然其来。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们在怎样走向死亡？”

 

一支葬礼进行曲在细雨中悠扬地飘荡。

 

人怎样死亡呢？很奇怪竟没有人去想。

而对于那些想过的人，它好比古老记载中的一桩回忆

来自十字军或萨拉米斯战争时期。

可死亡毕竟会发生：那么人怎样死呢？

我们每个人都会赢得死，自己的死，不属于别人，

而这场比赛就是生活。

 

（李野光 译）

“这首诗作于1939年，墨索里尼即将入侵希腊，雅典面临民族危机的紧张气氛和国难当头的预感。“我们每个人都会赢得死……/ 而这场比赛就是生活”这一略带幽默的语调，后来成为描写死亡的佳句，但在当时，《航海日志》初版时这首诗却被检察官剔除。（蔡天新 析评）”

死

（俄罗斯）根纳季·艾基 妈妈正在死去，头巾还不曾从头上摘去，惟一的一次我为她家织布裙 寒酸的样式而哭泣。 哦，雪多么安静，仿佛有昨天的恶魔用翅膀将它们抚平， 哦，雪堆多么富有，仿佛在它们下面——埋伏着异教举行祭祀的 一座座山峦。 而小小的雪片不断给大地嵌入 一个个神的象形字符…… （汪剑钊 译）
“艾基是俄罗斯少数民族楚瓦什诗人，该族人口只有两百多万，他们认为森林有自己的语言且会说话，先人栖居其中。这首死亡之诗以母亲弥留之际为场景，以此展开想象和思考。笔者曾在苏黎世诗歌节与之同台朗诵，他的宁静和声音犹如雪片那样亲近死神。（蔡天新 析评）”

学期中断

（爱尔兰）谢默斯·希尼

整个上午我都坐在学校医务室里，一次次数着那几声下课的铃响。两点钟，我的邻居们用车接我回家。在过道里．我看见父亲在哭泣——平时遇到丧事，他总能从容应对——大块头的吉米·伊文斯说这是个沉重打击。我进屋时小妹咕咕作响，一会儿笑着一会儿晃动摇篮，我略显尴尬当大人们站起来与我握手，他们跟我说，“我们很难过”。有人低声告诉陌生人我是老大，在外地上学，而我母亲抓着我的手边咳嗽边发出愤怒无泪的叹息。十点钟，救护车到了，运来护士们止过血、包扎好的尸体。翌日早晨我走进屋里，雪花莲和蜡烛                                                       装饰着床榻的周边。六个星期以来我头一次见到他。脸色苍白，左侧太阳穴上有一块紫色的淤血，他躺在四尺长的箱子里，就像躺在童床上。没有明显的外伤，保险杠利索地将其击倒。一只四尺长的木箱，一岁一尺长。 “诺贝尔桂冠诗人世代务农，是全家九个孩子的老大。此诗是对弟弟突然离去的追忆，但通篇未谈及车祸的因素，死亡这事太重大了，死因不值一提。他被邻居接回家，在乡间老人与孩子握手是少见的礼节，这样描述突显“难过的心情”，末句的数字运算亦然。”（蔡天新 译评）

吊若海

聂绀弩

 

铁骨钢筋四十年，玉山惊倒响訇然。

半生两袖多奇舞，一死双冠够本钱。

不信肠癌能损尔，已无狱吏敢瞒天。

只身携得双儿女，新妇飘零何处边？

“电影演员黄若海也是《孽债》、《小二黑结婚》的编剧和词作者，后成为“右派”“反革命”在劳改中患肠癌死去。诗人落拓不羁，敢为戴“双冠”者写悼诗，可谓仗义执言。他的诗古怪而美妙，被赞为“我国千年传统诗歌里的天外彗星”，有后人侯氏全力搜注。（蔡天新 析评）”

白  桦

    ——悼念一位诗人

      王家新

 他的名字就是一棵树的名字。他的生命已融入了那棵树。那样一棵树只能在冻土带生长，那样一种树，细小的，像是仙子或精灵在秋天里舞蹈，而粗壮的，总是带着累累疤痕，带着对于这个冰冷的世界最高贵的容忍。
“一棵树，一个人，一首诗，一种生命姿态和生命精神。这首诗色调庄重，句式简洁，情感浓烈，质朴里涌动着历史的灼痛。“累累疤痕”是诗人在“这个冰冷的世界”所领受的馈赠，死亡因“最高贵的容忍”而高傲。这是哀歌，也是赞歌，有限的生命获得恒久的尊严。（李玉辉  析评）”

 

2014年11月1日在贝尔格莱德惊悉陈超辞世

西 川 后社会主义的田野。国家分裂主义的丘陵。玉米地包围的没有车辆的加油站。走没了的人。 飞鸟不照影的池塘。通向无处的林间小径。东正教堂的新彩画。小镇。走没了的你。 半新不旧的晨光。晓风里隐去面孔的哭泣。我离家万里。铁轨。火车不来。在无人知晓你的地方，我念着念着走没了的你。 “诗人采用古人喜欢的标题形式，寂静无声的异域空间形成的物理距离和怀人的情感热度形成巨大反差。似曾相识的超意识形态化风景，每节末句差异化的复沓，强化了友人的离去和不可改变的人生变故之痛。这首诗表达了生死存亡的普世经验。读之怆然，思之亦然。（霍俊明 析评）” 

吐峪沟

沈 苇
 峡谷中的村庄。山坡上是一片墓地村庄一年年缩小，墓地一天天变大村庄在低处，在浓荫中墓地在高处，在烈日下村民们在葡萄园中采摘、忙碌当他们抬头时，就从死者那里获得俯视自己的一个角度，一双眼睛

“吐峪沟位于被称为“民俗活化石”的吐鲁番鄯善火焰山峡谷，以圣人的墓地闻名新疆。山坡上的墓地朴素洁净，如同村庄的倒影。这首诗在微观现象的层面上描述了诗人同时遇见和穿越的两个世界：死去的和活着的，以及两个世界之间的生死相依。（耿占春 析评）”

 

悼 念

 

小 海
无法分别两只杯子它们构成洁白的一对 一只杯子已经摔破它的残骸盛满另一只杯子

“这诗描写两只相似相依的杯子，一日不得不破碎分离，一只盛满另一只的残骸。如同人生诸多分别，有些是暂别，有些是永诀。当一切成为过去，仍彼此盛满回忆。虽是悼念，不失温暖。我们都是盛满残骸的杯子——深爱过的人们从未离开，他们成了我们的一部分。（杭州高级中学鲁迅文学社 戴思群析评）”

 

以上内容选自 《地铁/高铁之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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