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是人们愿意相信“青天老爷”能解决问题。更关键的是“青天老爷”还真能解决问题。最关键的是没有“青天老爷”还真就解决不了问题。

一

那件事儿还没完全水落石出，就不提了。说说信访制度本身吧。

我在基层的时候，没少干接访的活，也没少干截访的活。总体感觉是这活真不该让我们干。

我们只是乡镇的工作人员。虽然按照“属地管理”的原则，我们确实有义务干这些，但每当接到县信访局的电话，让我们去门口“把人领走”的时候，我们还是想说：大哥，这事儿我们真解决不了啊。

不是说所有上访者的诉求都不合理——有些诉求，确实只有上访者本人觉得合理，也有些诉求，我们也觉得挺合理。但不管谁觉得合理，总之一件事只要到了非上访不能解决的地步，基本上都超出了基层单位的能力范围。

可是这话说了没用。反正人只要去了县里、市里，你就得去接；如果去了省里、京里，那就不光要接人，还得准备好接板子、接红牌。

但要是接不住怎么办？不好意思，接不住，就截吧。

二

从某种程度上说，截访其实是接访的延续，因为接访的单位经常接不住上访者的诉求。

他们只好采取别的手段，比如端茶倒水陪个笑脸、逢年过节上门慰问、实在不行塞点现金，等等。

要是这一套搞下来，上访者还不消停，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再往后连骂带吓、连打带踹，都有可能发生。

不然还能怎么办？讲理吗？讲得通早讲了。办事吗？办得成早办了。让他去闹吗？上面不愿意。

特别是一到“重大时间节点”，基层的压力就特别大。甭管解决没解决的问题，起码在这个时间段里，必须“解决”。

当然，按理说，像人大开会这种事，本来就是要为人民解决问题的，人民在这种时候反映问题，更不该拦着。

可是必须拦着。

因为，甭管他的诉求合不合理，只要你不拦着，让他把眼球吸过来，就会对社会秩序构成冲击。

三

我说信访冲击社会秩序，估计很多人会觉得，这不光是老生常谈，而且有损公平正义。

毕竟，谁闲得没事去闹啊？凡是去闹的，或多或少都会有点冤屈，不帮他们申冤，反而嫌他们干扰秩序，这公平吗？

我不能说这种看法没道理。但是我要说的并不是某个上访者的诉求是不是合理，而是信访制度本身，便是“不信秩序信人力”的表现。

我们都知道，现代社会秩序的基石是法治，而法治是建立在社会契约之上的。也就是说，法治的权威来自人民，它得到维护的原因是它理应得到维护，而不是某些高位者愿意维护它。

可是，信访制度却恰恰暗含着“必须请高位者主持公道”的意味。

于是，信访制度塑造了很多矛盾体——他们一方面倔强地坚信着自己的力量，另一方面又固执地依靠高位者的力量。

说白了，他们盼望能出现一位“青天老爷”，为自己主持公道。

四

本来，信访制度不是为“告状”设立的。它在本质上是一个官方了解人民意愿的渠道。

可是，当社会上浓重的“青天情结”与它纠缠在一起，它就只能成为“击鼓鸣冤”的大堂。

谁让它成本低呢。

与那些繁琐复杂的司法程序比起来，与那些枯燥难懂的法律条文比起来，与那些请律师、找法官、出庭打官司的麻烦事比起来，信访的成本太低了。

何况我们看到，“青天老爷”确实能帮助民众解决一些问题，而且很多时候，多年解决不了的问题，还就是凭“青天老爷”几句话就搞定了。这自然让人们更加相信“请青天老爷主持公道”是最好的维权途径。

但“青天老爷”一定能管得过来每件事吗？他能保证自己每一次都黑白分明、明察秋毫吗？如果只有惊动“青天老爷”才能解决问题，那么，找不到“青天老爷”的时候，或者“青天老爷”不方便的时候，又怎么办？

似乎也只能“闹点动静出来，惊动‘青天老爷’”了。

五

“不闹不解决，小闹小解决，大闹大解决”之所以会成为一个“死循环”，根源就在于这里。

要知道，借助媒体表达诉求虽然很正常，但舆论压力其实不能影响法律，它可以影响的是“青天老爷”。

“闹”的目的也就在于影响“青天老爷”。

法律就是法律，是相对客观的存在，它的规则白纸黑字写在那里，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青天老爷”却要考虑方方面面的因素。

所以，如果我们的规则是，解不解决问题全在“青天老爷”一念之间，“闹”就不会消失。

那么，与其谴责“无理取闹者”，就不如仔细想想，怎么解决民众利用法治维权成本过高的问题。

至于信访，还是让它回归本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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