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六神磊磊

拜我那背时的同行所赐，“状元”这个词最近好像火了一阵。

按道理说省状元才能叫状元。但是架不住我们中国人特别喜欢考试，而且又特别喜欢乱戴帽子。所以就有了五花八门的文科状元理科状元省状元市状元区状元……野气十足。

在各种正牌杂牌状元里，有一种“状元”，叫做“县城状元”，处于状元鄙视链的底层。

就是我这种。

他们的成绩往往游走在清北的边缘，总是在危险地带不上不下地摩擦，像是魔鬼的步伐。又像是周星驰电影里的状师：我又进来啦，我又出来啦……

你如果恭维他们是学霸，他们肯定赧然红脸，放下泡面摆摆手：“不行不行，学渣学渣……”绝不能像省状元市状元那样坦然笑纳，睥睨自雄。

为什么说县城状元是状元鄙视链的底层？因为实在不能再往下了。如果再来个“小镇状元”，连小镇都会不好意思了。

他们备受世人误解。人们在想象中总觉得县城状元会戴大红花，敲锣打鼓骑马游街，学校给贴相片，下馆子不要钱。他们还会被人拉着问：县政府是不是会奖励10万块钱？县长还要嫁女儿给你们吧？

这是一种典型的误解，以为在华山派当了大师兄，就可以娶灵珊妹子。

所以“县城状元”都有一点低配版令狐冲的颓唐气质。细看他们的眼神，你会发现一种底层人群独有的惊惶感。苍凉大地，无处安放县城状元们孤寂的心灵和难以申辩的苦闷。

很多人觉得“县城状元”在家乡会有面子，这也是一种深深的误会。

比如我亲眼见到上一届的“县城状元”，回家被校门前店主阿姨问：考到什么大学啦？

状元用尽量低调的声音说：北大。

店主：啊？是北京的吗？

状元只得继续回答：嗯，北大。

店主：哦蛮厉害蛮厉害，考到北京去啦……

那一刻，状元的脸上分明又浮现出孤寂的神情，以及难以申辩的苦闷。哪怕越过了那条清北线，家乡人也并不真正了解他们的荣光。

当然，中学岁月里，县城状元的日子往往过得比较野，有如田园牧歌，就像江南七怪一样悠哉悠哉，没有对手，不大知道外面的残酷。

花季雨季中，自行车是他们上学的交通工具，踩呀踩呀踩呀踩，踩一株幸运草，踩一个同心圆。下雨的时候，脚步伴随着滴水的伞尖一路到教室，嘀哩嘀哩哩哩哩，滴出一道曲曲折折的青春轨迹，只缺了那会唱歌的小黄鹂。

县城状元每天到达学校的路程是精彩的。他们会穿过啪啪啪的台球厅、砰砰砰的录像厅、哔哔哔的游戏厅，下晚自习时还可能要路过啊啊啊的小旅馆。

对了，县城状元往往了解一种东西叫做晚自习。除了周末，理论上他们不可能在家里看到《新闻联播》。

考试的那一天，其实就是他们田园牧歌生活的终结。

他们踏碎凌霄，放肆桀骜，自以为完成了一件大事，可推开窗户一看，现实投来一个大写的呵呵，考赢那些沉迷台球厅录像厅游戏厅或者小旅馆里的同学并没有什么大用，不过是攀爬了一个小山峰，是人生课桌上的第一个“早”字而已。

总有一天，他们照样会一头坠入社会的底层，再一步步从头攀爬。未来的一切艰辛似乎丝毫没有减少。

而作为一个“状元”，最悲哀的事情便是整个人生的顶点就是那一个状元。

回望青春，县城状元泪流满面。世恶道险，终究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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