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被乾隆视为猫食盆的它,却是宋徽宗的最爱?
  •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宋徽宗非常自我中心,我认为他在追求一种不一样的青瓷,一个属于他自己的颜色。”文 | 艾江涛
水仙盆的由来
如果要在台北故宫博物院众多清宫旧藏瓷器中挑出一件瓷器,我想很多人的选择会是那件北宋汝窑的椭圆无纹水仙盆。在博物院的展柜前,我像许多人一样,几乎带着朝圣的心情,久久伫立在那件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各种图册、视频中的器物。眼前的水仙盆,显得静谧而神秘,天青色的釉色异常纯净,没有丝毫汝窑瓷器常见的裂纹,口沿釉薄处露出微微的粉色。
为了方便前来参观的游客,台北故宫博物院全年无休,周末闭馆时间更延迟到晚上九点。(视觉中国供图)
据清宫内务府造办处《活计档》记录,大臣、太监曾先后近20次进奉汝瓷50余件。雍正七年(1729)的一次记载显示,“二十七日,太监刘希文、王太平交来洋漆箱一件,汝窑器皿二十九件”。尽管尚无法确定那件无纹水仙盆究竟来自哪次进贡,但可以确定的是,在雍正时期,这件汝瓷已经进入清宫。因为在雍正时期的《十二美人图》之《博古忧思》中的多宝格中,便有三件汝窑,其中一件正是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无纹水仙盆,另外两件,则为藏于故宫博物院的汝窑三足洗和大英博物馆的承着宣德霁青白里茶碗的盏托。对宋代青瓷宝爱有加的乾隆,自然留下了更多记录。根据《活计档》记录,乾隆十年(1745),乾隆便曾下旨:“将猫食盆另陪一紫檀木座,落矮些,足子下深些,座内安抽屉。”这道圣旨中提及的带抽屉的紫檀木座,恰与传世水仙盆随附木座吻合。在木座抽屉里还放着一件《乾隆御笔书画合璧》册,内有乾隆临写颜真卿、蔡襄、苏轼、米芾四人法帖及松、竹、梅、兰的画作,用廖宝秀的话说:“仿宋书画配宋代瓷器,可见对其看重。”从上述圣旨来看,那时的乾隆还将水仙盆视为猫食盆。乾隆二十六年(1761),乾隆皇帝命人一口气在清宫所藏的三件水仙盆底部刻下同样的《猧食盆》诗:“官窑莫辨宋还唐,火气都无有葆光。便是讹传猧食器,蹴枰却识豢恩偿。龙脑香薰蜀锦裾,华清无事饲康居。乱棋解释三郎急,谁识黄虬正不如。”在诗名前,乾隆还特别加注说明:“猧食盆,实宋修内司窑器也,俗或谓之太真猧食盆。”在这首诗中,乾隆显然将汝窑误认为南宋修内司官窑。水仙盆的用途,则被他推测为唐宫中的狗食盆。据学者蔡鸿生考证,猧子是唐时由撒马尔罕进贡的一种哈巴狗。乾隆御制诗中“乱棋解释三郎急”,则是用了《天宝遗事》中猧子乱局的典故,暗讽受宠豢养于宫中的哈巴狗,不小心捣乱了唐玄宗的棋局。由于非常珍爱这件水仙盆,乾隆还命人仿制了两件,并在其上分别题诗:刻于乾隆三十八年(1773)的《咏官窑盆》;刻于乾隆四十四年(1779)的《题官窑盆》。《咏官窑盆》的诗名前面标记“俗谓此器为唐宫猫食盆”,也就是说,直到那时,乾隆还将水仙盆认为是唐宫养猫或养哈巴狗的瓷器。但在1779年,68岁的乾隆在回看当年所写的那些诗句时,突然对自己当年将其作为狗食盆,颇有修正之意,“谓猧食盆诚澜语”。也许那时的他,还是将其误认为猫食盆吧。据台北故宫博物院研究员余佩瑾的考证,在清雍乾两朝档案中,水仙盆的记载则颇为纷乱,前后有“官窑盆”“猫食盆”“猧食盆”和“腰圆洗”之称。到上世纪20年代,清室善后委员会在接受紫禁城文物,清点做账时又将其列为“瓷洗”“菓洗”或“官窑花盆”。水仙盆究竟何时得名?面对我的疑惑,台湾大学艺术史研究所教授谢明良在办公室为我事先查阅了两条记录:同治十三年(1874)《江西巡抚恳请宽限来年烧造大雅斋瓷器》,画陶瓷烧造样稿,里面提到“水仙盆样”;1930年《故宫》第10期记载“宋汝窑水仙盆,原藏养心殿口径纵四寸九分横七寸二分足径纵四寸一分横六寸一分高二寸一分深一寸二分”,1933年《故宫周刊》转载了这条记录。查阅1935年赴伦敦参加“中国艺术国际展览会”的瓷器目录,当时记载为“宋汝窑粉青无纹椭圆水仙盆”,已经接近今天的命名。参考上述记录,可知水仙盆的最早得名于清末。顾名思义,那时的人们将这件椭圆形的传世汝窑当作养水仙花的用具。作为图片参考,谢明良提醒我注意藏于故宫博物院的乾隆皇帝《是一是二图》(《弘历鉴古图》)中用作盆栽用具的椭圆形盆。可以想见,即便当时宫中已拿这种器物用来盆栽,但好古博雅的乾隆,大概仍不愿将其视为如此普通的生活用具。台北故宫博物院的椭圆无纹水仙盆,所以受到推重,除了稀少与受到雍乾二帝的宝重,还与明人曹昭关于汝窑的一条记载有关。曹昭在《格古要论》中谈及汝瓷鉴定时,这样写道:“有蟹爪纹者真,无纹者尤好。”如果考虑到宋代青瓷上非常普遍的开片,实乃瓷器烧制过程中,胎、釉膨胀系数不同所造成的自然开裂现象,最初将之理解为瓷器的一种瑕疵,那么,没有任何裂纹、釉色完美的汝窑,自然称得上少之又少的珍品。点击图片,一键下单【瓷之美】
贵似晨星的汝瓷
“贵似晨星”,来自乾隆皇帝对清宫旧藏宋朝青瓷的判断。事实上,这句话用在汝窑身上最为贴切不过。至少到了南宋,汝瓷已变得非常稀少。南宋人周辉在《清波杂志》中便如此记载:“又汝窑,宫中禁烧,内有玛瑙釉末为油,惟供御拣退方许出卖,近尤难得。”汝瓷的稀缺,与其烧造时间短暂密切相关。随着窑址考古的不断发现,汝窑的神秘面纱正一点点被揭开。与定窑相比,文献记载中的天青色汝窑窑址的找寻之路,可谓漫长坎坷,用学者秦大树的话说:“从上世纪20年代就开始寻找,最后确定宝丰县清凉寺窑址,花了五六十年时间,找到生产宋代汝官窑遗址,又花费十几年时间。”
北宋汝窑青瓷圆洗(台北故宫博物院 供图)
只是,究竟应该如何描绘这种“雨过天青云破处”的青色呢?我曾经就此请教过原河南考古研究所所长、汝瓷专家孙新民,他的回答是:“汝窑的这种半乳浊釉,不是那么透明,比较而言,耀州窑、唐州窑、邓州窑等北宋中晚期的青瓷都是一种透明釉。它也不像玉,青白瓷和龙泉瓷更有那种玉质感。”我开玩笑地问廖宝秀,她是否观察过雨过天晴后的天空颜色,并拿之与天青色的汝窑釉色作对比。没想到她回答,自己真的试过几次,可每次都不一样,因为早上、中午、晚上的雨过天青各不相同。其实,我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北宋同样是一个山水画的黄金时代,善于格物致理的宋人,总是希望通过画笔来表现宇宙与自然的内在规律,宫廷画家韩拙便曾在《山水纯全集》中详细分析雪在大四时小四时中的各种分类:“雪者有风雪、有江雪、有夜雪、有春雪、有暮雪、有欲雪、有雪霁……”以此观之,宋人所描述的“雨过天青云破处”绝非没有道理,可惜他们并无交代是什么时候的雨过天青。除了神秘的天青色,在一些研究者那里,放大镜下汝瓷“疏若晨星”的气泡,也极具辨识度。叶佩兰至今还记得,近半个世纪前,古陶瓷鉴定大家孙瀛洲带着刚进故宫博物院工作不久的她观察汝瓷气泡的情景:“我们用40倍的放大镜一看:那么好看!到现在印象都特别深刻。气泡透亮透亮,好像就在水里或水晶里待着,都是亮的,东一个西一个,其中也有小气泡。但是小气泡就不明显了,反正大气泡都亮晶晶的,就像早晨的星星一样。”诸如“疏若晨星”“密如攒珠”这类描述陶瓷釉面气泡的术语,听起来感觉更像是明人在欣赏宋代青瓷开片特征所谓“蟹爪纹”“鱼子纹”“冰裂纹”的现代升级版本。虽然未必严谨,却向我们形象地描绘出相关瓷器的美学特征。本来,审美本身就带有非常主观的个人偏好。对于瓷器而言,刹那间的美感创造,以及来自人们一偏的喜好追求,往往带来意想不到的审美意趣。这一点,无论在钧窑的窑变还是南宋官窑的开片上面,都体现得非常明显。谢明良曾经反问我:“南宋官窑有很多开片,你说它是不是瑕疵?”我想了想,答道:“最开始的时候,人们可能会把它理解成一种瑕疵,但像一些瓷器上出现层层叠叠非常漂亮的冰裂纹时,我觉得更像是一种刻意的追求。”谢老师显然还保持着学者的严谨:“不晓得当时人怎么看,你说不是瑕疵,但也有可能是瑕疵。除非你能找到宋代官窑中有像明人仿制碎器时用到染色的东西,那才能证明开片是宋代人刻意的追求。”诚然,无论是否瑕疵,那件陶瓷本身所出现的独一无二的美,不都同样值得欣赏吗?我们今天奉若至宝的汝窑天青釉,何尝不是窑工在千百次试验后,才偶然烧出的契合徽宗皇帝本人追求的独一无二的青色?(本文原载于《三联生活周刊》2019年34期,本文写作参考台北故宫博物院编著:《贵似晨星:清宫传世12至14世纪青瓷特展》、蔡玫芬:《论“定州白瓷器,有芒不堪用”的真确性及十二世纪官方瓷器之诸问题》等资料,感谢王铁军、王秋波对采访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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