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说 | 天地之大,何处宜家。
  • 来源:风茕子


作者:虎皮妈来源公众号:虎皮妈的夜航船——————————————
1,王少华是第二眼才看到袁惜娣的。 礼拜五下午,女朋友柳辰放假,王少华就谎称出去跑业务,也偷偷从办公室开溜。 两个人在徐家汇的商场里碰了面,用团购电影票看了场电影,然后牵着手吃冷饮。几十块一支的网红甜筒,王少华并不舍得吃,只买了一个给柳辰。柳辰举着喂他:“你吃一口呀,尝尝味道呀。”王少华梗着脖子,装作嫌弃:“我不喜欢吃这种冷饮。”柳辰的眼神很热切,跺着脚真的急了:“尝一口呀,”一边拼命递上去,甜筒尖刮到了王少华的鼻子。王少华半推半就舔了一小口,嘴上说:“也没什么好吃咯”。但他心里很甜,把柳辰细嫩的手握了又握。 离吃晚饭时间还早,两个人决定一起先逛逛宜家。礼拜五下午三点,宜家里不算拥挤,但人也不少。两个人逛到卖床卖沙发那里,只见几个中老年人大大咧咧躺在做展品的床上。有男有女,四仰八叉,有的脱了鞋,有的干脆鞋都没有脱。其中一张床上,躺着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旁边紧挨着睡着一个女人。女人用报纸盖着脸,头下枕着一个绣着粉红大牡丹的小枕头。枕头跟床品明显不是一套,看来是带了装备专程来睡觉的。 王少华皱起了眉,摇摇头,心里有些嫌恶地想:这帮老头老太。但忽然,那个女人枕头上的牡丹又跳到他的脑海里,让他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于是他再去看那个女人,从衣服、裤子到鞋子,细细看下来,脑袋“嗡”地涨开了。 柳辰挎着宜家购物袋,上来拉王少华。王少华惊恐尴尬的脸色一时没缓过来,让柳辰看出了异常。柳辰于是也朝那几张床上的老头老太看去,立刻也嫌恶地皱起了眉头:“撒素质!坍台死了!叫我说宜家就应该把他们都轰出去。”指着袁惜娣那张床,又说,“你看到么?那对老头老太,肯定不是夫妻,我看报纸上说很多中老年人都到宜家来轧姘头。就这么睡在一张床上,怎么好意思哦!” 王少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一颗心没底气地坠了下去,心里的火却“噌噌噌”冒了上来。这时,只见袁惜娣拿下了脸上的报纸,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她先是笑着摇了摇旁边的老头,整张脸贴到老头的耳朵说了些什么话。老头没反应,她却自顾自笑了起来,眼角开出一朵又一朵花来。然后拿起枕头拍了拍,用力塞进大挎包里,一边转过脸来四处打量。 就这样,袁惜娣和王少华四目相对。 袁惜娣错愕了一下,屁股像坐了弹簧一样从床上蹦了起来。她两只手没地方放,摩摩裤子,又理理头发,尴尬地舔了舔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柳辰觉得袁惜娣的神色很奇怪,于是敲敲身边的王少华:“你看那个女人呀。”但王少华没有回答,用力抓住柳辰的手,愤怒地转身就走。袁惜娣愣在那里,又羞又燥,牙齿把下嘴唇咬出血印子,眼泪吧嗒吧嗒流了下来。 2,三个月后,经适房调整后的申请条件公布了,王少华还是没轮到。 袁惜娣听了这个消息,叹了一口气,用筷子戳着碗底,嘴里喊:“倒霉倒霉,就差五百块。”王少华嚼着糖醋小排,软骨头在嘴里被咬得嘎拉直响。听着袁惜娣的声音,他心里就升了一股无名之火,猛地便把筷子往桌上一扔,眼睛也不看袁惜娣:“跟你说一声,我跟那个女朋友谈崩掉了,不谈了。” 袁惜娣紧张起来,嗓门一下高了:“不谈啦?怎么不谈了啦!”王少华牵牵面皮,冷笑道:“我这种人,要房没房,要车没车,混到现在工资三千多块,人家小姑娘凭什么在我身上浪费时间?”袁惜娣激动起来:“现在的小姑娘太势利了!她现在说不谈啦?那她跟你在一起半年,吃你的,用你的,上次还叫你买了个五百块的包,就这么不谈了啊!” 王少华也跳起来:“五百块的包?五百块的包在上海滩上算个屁啊!”他愤愤捶了一下墙壁,拿起衣帽架上的外套,往外面走去。袁惜娣跨过椅子,在后面呱噪地喊:“华华,华华,你到哪里去啦!”王少华愤怒地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放出一头猛兽把袁惜娣吓了一跳。她气势立刻颓了下来,停下了脚步,也不说话了。 十月的天了。秋老虎在白天还逞威风,但到了晚上,到底还是有了一点初秋的凉意。王少华七拐八拐,从住了二十几年的老弄堂里拐了出来,往前晃了不到几条街,就来到了南京路。他停下脚步,呆呆看着“中华第一街”这几个字。灯红酒绿,广告牌一个接一个交错叠加着,南京路上熙熙攘攘的游人,说着天南海北的口音。人们欢笑着,簇拥着,停下来比着V字拍照。 王少华一个人慢慢走。周围的人群越欢闹,他心里越有说不出的委屈。分手是柳辰提出来的,他晓得她只是在闹脾气想让自己哄一哄,但两个人面对面僵持着,他就是不想哄。柳辰委屈地哭了出来,跺一跺脚:“王少华,你这个王八蛋。”他也没有上去追。 我凭什么呢?我有什么呢?王少华在夜风里耸了耸肩。技校毕业后,他在电脑城组装过电脑。后来慢慢的,电脑城关了一层,又一层。诺大的喧哗就这样落幕了。这个时代,谁还要买组装电脑? 在家歇了两个月,又卖过一年多手机。再然后,辗转又去大大小小的公司当IT,又当销售。混到现在,眼看要27了,在一套房子动辄几百万上千万的上海,拿着交完税三千多块的工资。 王少华吸吸鼻子,用手按了按自己的眼睛。 柳辰其实不是贪慕虚荣的小姑娘。她没要他房,没要他车,跟他挤地铁,看28块钱一场的电影,吃十五块钱的麻辣烫。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他越好,他就越心虚,心里甭着一根弦,而这根弦在宜家看到袁惜娣时,忽然就断掉了。 他开始找茬跟柳辰吵架。 迷迷糊糊,就晃到了新世界下面的广场。照例,一大群中老年正在跳交谊舞。俗气而悠扬的音乐,慢三慢四,嘭恰恰,男男女女搭着肩搂着腰,灯光暧昧下蹭来蹭去。王少华的视线落到一个烫着跟袁惜娣差不多头的女人身上。她大概五十上下,化着浓妆,穿着玲珑的旗袍。这样的夜里也不嫌冷,光脚踩一双金光闪闪的高跟鞋,眯着眼陶醉地转来转去。那个男舞伴,大概六十岁上下了,架着眼镜装斯文,但手却不老实地在女人的腰到屁股间摩来擦去。 “不要你们的面孔!”王少华朝着他们大吼。他脑海里一闪的,是在宜家里,柳辰看着袁惜娣那个鄙夷的眼神。 3,袁惜娣今朝有点晚了,急匆匆赶到宜家的时候,发现保安把餐厅入口给拦住了。“做啥?奇怪伐,你拦住我做啥?”袁惜娣眉毛一挑,嗓门大起来。她今天已经有点迟到了。宜家的中老年活动角,也是一个战场,老吴是他好不容易抢到的战利品,晚到一会儿会儿,也是要紧的。 “阿姨,以后不消费,不能在我们这里坐着的,”说着普通话的小保安说。小保安和王少华差不多大,一般高,就是比王少华还瘦,袁惜娣看到他像看到自己儿子,说话声音就轻了下来。她说:“我是会员啊,我办过会员卡的。”她从包里塑料袋和枕头毯子底下掏出一只小布包来,从步包里翻出卡,“你看,我是会员啊。” 小保安挠着头:“阿姨,我们也没办法,公司规定的,你不要为难我好不好?”小保安指着一张告示,眼神恳切。袁惜娣又辩解了两句,发现周围人人都对着她看。她有些生气,又有些不好意思,脑子一热,喊:“消费就消费,我买咖啡好了吧!”她从裤子口袋里气势汹汹掏出一把硬币,掼在收银台上:“我买咖啡总归好了咯!” 坐了一会儿,又一会儿,咖啡喝掉半杯,不要说老吴,翘翘阿佩那几个女人也一个都不见。袁惜娣发短信给组织者翘翘。翘翘回:“宜家不许我们呆,我们去舞厅了呀,在微信群里说了。”袁惜娣这下真的生气起来——他们明明晓得她不舍得开流量,为什么不发个短信给她?那至少,这杯咖啡的钱不就省下来了么?还有老吴,这个死老头,别人想不到告诉她,他也不想不到么!想到这里,她真的生气了。 袁惜娣心里一直晓得,老吴对她,也算不上什么真心。他们这把年纪了,有什么真心不真心?老吴个子矮,戴副嘎梁,有点哮喘,笑起来像漏气的皮球。袁惜娣年轻时候肯定是看不上他的。 但好就好在,老吴有一个儿子,在澳大利亚,有一个女儿,在深圳。老吴虽然有哮喘,但身体没其它大毛病,自己完全可以照顾自己,更重要的,老吴在上海有套房,三室一厅,就他一个人住。老吴那么抠门,钱是肯定不会为袁惜娣花的,但大家各花各的好了,袁惜娣的盘算只是,真的跟老吴敲定了,她可以住到老吴那里,这样老房子就可以留给王少华结婚。袁惜娣的肩又开始痛,这是她的老毛病了,在新疆住了几十年半地下室,湿气重,肩就痛。 其实在老吴之前,袁惜娣还谈过一个,但那个人的女儿生孩子,他要帮着女儿带外孙,就黄了。黄了就黄了,袁惜娣一点都不可惜。她总不见得跟过去帮别人女儿做家务带小孩?免费保姆啊?但想是这样想,袁惜娣还是有点伤心的,因为前面那个人很像从前十六岁时候,学校里那个排长——高高大大的,会拉手风琴,笑起来睫毛弯弯,像电影里的外国人。 袁惜娣上面两个哥哥姐姐都插队落户了,本来按政策,她是不用离开上海的。但排长去了新疆。临走前的一天,学校后面有一条臭河浜,河浜边上的小树林里,排长偷偷塞了一支钢笔一本本子给袁惜娣——“愿我们在广阔天地再次相逢。”袁惜娣的脸火红火红,一颗心通通跳个不停。她想大哭,也想大笑,但最后,只是把钢笔放进左胸口的口袋里。贴着心脏,滚烫滚烫。 “谢谢宝宝们的点亮!谢谢王子的保时捷!Mua!”让袁惜娣回过神来的,是背后有一个娇媚的声音。一个漂亮的小女孩,眨着大眼睛,嘟着嘴,露着香肩,对着手机在自言自语。袁惜娣冷眼打量,觉得现在的小姑娘一个个都妖里妖气的,而且还神经兮兮。但她忽然又反应过来——那个小姑娘也没点东西啊!一种巨大的不公平感向袁惜娣袭来,她忍不住就叫了起来:“保安!她没点东西她怎么可以在这里!” 4,王少华正和同事吃盒饭,忽然谢宙希大喊起来:“快来看快来看!薇薇女神大战老阿姨!我靠,太劲爆了!” 薇薇是谢宙希中学里的校花,年少时候的梦中情人。女神中学毕业考了艺校,然后去北京北漂了几年,也演过几个三流电视剧的五号配角。不管怎么说,还是谢宙希心目里遥不可及的女神。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了,没想到高高在上的女神突然开始做直播,而且在直播间里特别平易近人,充一百块钱送礼物,女神就能对着自己喊“宝宝,mua”。谢宙希荷尔蒙上头,为了女神的欢心,每个月把吃方便面的钱都用来赞赏,引得王少华他们直笑。 王少华瞄了屏幕一眼,愣住了。袁惜娣面目扭曲,正努力朝镜头拍打着:“拍你死掉拍!帮我关掉!关掉!”保安的背影努力插到两人中间,只听到大喊:“阿姨,你不能打人,你这样我们请你出去,请你出去!”薇薇的脸重新出现在屏幕上,委屈、惊恐:“不好意思,宝宝们,今天碰到了一个神经病。”但直播间里沸腾了,涌入了越来越多的人,一阵又一阵的樱花雨,一辆又一辆的保时捷。薇薇的梨花带雨里,忽然多了爆红的惶恐和得意。她语无伦次把镜头对着袁惜娣,批判控诉:“大家看一看,这就是一直霸占宜家的老阿姨,你们看,就这个泼样子!” 袁惜娣一次又一次冲向镜头,但都被保安拦住,她甩着鼻涕眼泪,眼睛里都是悲愤。王少华心里别别一跳,他不安地看了一眼直播室里的人数,已经变成了三万多。 袁惜娣放弃了冲击,她坐倒在地上,忘乎所以地大叫起来。王少华记起来,袁惜娣上次像这样撒泼,是带着他回上海,坐在爷爷奶奶家的地板上,和两个叔叔抢房子。 “你们都欺负我啊!都欺负我啊!”袁惜娣大叫,“她凭什么可以呆在这里?凭什么赶我走啊?我消费了她没消费,凭什么赶我走啊!你们都帮着小姑娘欺负我老太婆啊!我在新疆呆了二十年,二十年啊,为了这个国家奉献了宝贵的青春,她做了什么啊?你们做了什么啊?你们赶我走啊?你们凭什么赶我走!” 袁惜娣的瞳孔张大,她又感受到了,那种巨大的、弥漫的、不可抵抗的命运的无力感和窒息感。她像一头被抛在斗兽场中间的兽,周围都是嘲笑的、娱乐的、渴望的眼神,只有她一个人在那里,气喘吁吁,四处乱撞,头破血流,仰天长啸。 袁惜娣痛哭:“我到现在退休工资拿的还是新疆的,一个月一千块钱都不到,你们让我买咖啡!你们让我买什么咖啡啊?我还有儿子的唉,我儿子还没结婚唉,我就想腾腾地方给我儿子结婚怎么就不可以了啊!你们要逼死我啊!漂亮小姑娘,做小三,二奶,身上布都没半块,我看你们屁都不放一个,我们怎么了啊?我们上年纪了,就是交交朋友不可以的啊?我们就活该孤独咯,我们就活该等死咯!” 直播屏幕上都是弹幕。王少华浑身发抖。 两个保安去拖袁惜娣,袁惜娣忽然站了起来。她脸上还挂着泪,但整个人是冷的,浑身是一种不可冒犯的凛然。她打掉保安的手:“我自己会走的!”这个表情,王少华以前也见过一次。 薇薇如释重负地笑起来:“谢谢宝宝们今天对我的支持,我好感动哦,谢谢大家点亮!碰到这种不讲理的更年期中年妇女最无奈了,你们懂的,哦?”王少华“啪”一声打掉谢宙希手上的手机。“你干嘛?”谢宙希莫名其妙。“以后不要让我看到这个叫薇薇的女人!”王少华瞪着血红的眼睛,“你每个月给她一千块钱了不起啊?她和那些土豪联合起来割你们屌丝的韭菜呀!你以为她正眼会看你啊!” 谢宙希愣住了,看着王少华气势汹汹离开的背影,暗自嘀咕:“神经病,关你屁事。” 十一月,上海笼罩在一片灰色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雾霾里。极目望去,空气中有一片一片的颗粒,把自己,和这个城市的繁华割裂开来。王少华觉得冷,空气中有一种冷清。他记起刚回上海时,外婆和姨妈陆陆续续往家里领过几个叔叔。他们看了看袁惜娣,又看了看王少华,然后摇了摇头,说:“负担太重。”那种清冷的、沉重的感觉,王少华现在还记得。袁惜娣挺起胸膛,关上门,脸上一副漠然的无所谓。她转过头,脱掉特地围上的丝巾,擦掉口红,对王少华说:“华华,好好复习考试。”王少华去抓袁惜娣的手,他觉得她身上也很冷,有一种凛然。 5,袁惜娣和老吴沿着淮海路走。老吴要坐一号线回家,袁惜娣坐公交车。其实前面一站袁惜娣就能坐公交车了,但那样老吴要换乘,多花两块钱,他觉得不合算。“走走路呀,对身体好的,”老吴拉着袁惜娣,“顺便荡荡马路么,多好。” 袁惜娣抿着嘴,听老吴说:“口罩还是要戴的,我女儿说上海雾霾指数也很厉害的,还是深圳好,让我去深圳。我儿子说澳大利亚空气最好,我儿媳妇生完孩子,让我去澳大利亚呆一年。”袁惜娣心想:他们嘴巴上说的好听,要带小孩干活才想到你,会真的想你去住了。但嘴上奉承他:“老吴,还是你福气好。” 老吴听得来了劲,开始掼浪头:“我福气是蛮好呀!我女儿淘宝上给我买了一个空气净化器,要三万多块了!我说不要不要,她直接买好了,安装工人直接送到我家。”这个净化器,两个礼拜前老吴说起来,只值三千多块,说了两个礼拜,几个场合一混,在袁惜娣面前,就变成了三万多块。袁惜娣又不识货,老吴是这么觉得的;要让她觉得自己有钱,给她点盼头,老吴又是这个策略。 三万多块的空气净化器并没有引起袁惜娣心里的波澜,她口袋里有个十块钱买的口罩,她觉得就够用了。但她现在觉得口渴,袁惜娣看着旁边的屈臣氏:“老吴,我嘴巴干了。”老吴“哦哟”一声:“刚才舞场里面不是喝了那么多啊。”袁惜娣说:“我光喝饮料了呀,没想到饮料越喝嘴巴越干。”老吴脸上一抽一抽,袁惜娣在等,等他掏钱买两块钱的矿泉水。老吴想来想去:“算了,马上到家了呀,回家喝么算了,忍一忍,这个钱没必要花的。” 袁惜娣的心一沉。她不是非要喝这瓶矿泉水,但她现在看着面前这个矮个子老头,觉得自己很可笑。 年轻的时候,袁惜娣也是169弄一枝花。她十几岁的时候梳两条辫子,有英气,笑起来时候露出两只虎牙。每天早上去学校,课桌里都有很多零食。但她只记得排长送的那支笔。他和他们不一样,不送吃的,送一支笔。其实现在想想,到底是吃的喝的更实惠。 袁惜娣站在车水马龙的淮海路上,沉默了十几秒钟,在考虑是不是还有必要跟老吴继续耗下去。正在这时,忽然一辆宝马停在了他们面前。王少华按了按喇叭,探出头来:“妈,上车呀,一起回去。” 老吴的眼睛亮起来:“你儿子开宝马的啊?”袁惜娣看了他一眼,用年轻时候拒绝别人的口气说:“是的呀,我们再会哦。”她拉开后门,坐了进去。王少华一踩油门,车飞了起来,把老吴那半句“再会”甩在了身后。 6,王少华看着后视镜,袁惜娣用手背蹭着脸上的眼泪。 王少华笑起来:“你一坐坐后排,真的拿我当司机啊。”袁惜娣从包里翻出一包餐巾纸来,抽出一张,小心翼翼分出三层来。她捏起一层擦眼泪,一边说:“问谁借的车啊?” 王少华说:“我老板,让我去验车。”袁惜娣爱惜地摸着皮座,把包往地上放:“不要给人家弄脏了。”袁惜娣又问:“你特地来接我啊?”王少华不自然地开着车:“没有,碰巧。” 上海那么大,会不会是真的碰巧呢?袁惜娣的思绪,想到了刚才老吴脸上那诧异的惊羡,她有种快意和解气。但得意过后,慢慢又觉着悲凉,她嘴一抖,说:“华华,妈妈没用,对不起你。” 那年她十七岁,在锣鼓喧天里,坐上了大卡车。她戴着大红花,胸前口袋里,笔挺挺地插着,去广阔天地再次相逢的愿望。怦一声又怦一声,跳动着,年轻的激情和心脏。 卡车换火车,火车换卡车,一阵晃荡接一阵晃荡。没想到那么苦,被遗忘在苍茫天地里的苦。她没有找到排长,托人问了一年又一年,慢慢肩膀开始在半地下的土窑里酸痛。她的手变粗糙了,脸变粗糙了,整个人像脱水的蔬菜,一点点干瘪了下去。终于在第十年,她见了排长一次。有个领导来视察,排长或许是秘书,跟在领导身边。里三层外三层隔着人,她只远远地望得了一眼。她没有跟上去,她觉得,排长已经不会再认识她。 以为回上海没有希望了,她和另一个知青结了婚。结婚五年,一次下大暴雨,丈夫跟着去抢险,就再也没有回来。外面是暴雨加闪电,王少华躺在她怀里,黑暗中,伴随着雷声,打了一个冷颤,又一个冷颤。 袁惜娣又说了一遍:“华华,妈妈没用,对不起你。” 王少华的目光和袁惜娣在后视镜里交汇。他鼻子一酸,说:“神经病。” 车堵在路上,王少华在心里盘算着。他手里有个大客户,如果跑下来了,大概可以拿两万块提成。两万块对他是一笔大钱,他想带袁惜娣去三亚玩一次。从前柳辰就说想去三亚,他拖着,想以后结婚了度蜜月去。但现在柳辰不在了。 王少华说:“妈,过春节我带你去三亚好伐?我们坐飞机去,你坐过飞机没有?” 袁惜娣愣了一愣:“去干嘛?浪费钱啊,不去不去。你有钱留着,等以后带女朋友去。”王少华皱了皱眉:“神经病,带你去旅游都不要去。”后视镜里的袁惜娣脸上皱纹张开了,眼睛依旧红红的。她嘴角带着笑,明显对儿子的建议是高兴的。 王少华心里一动,说:“你没用,我也没用,我们两个,大家不要嫌鄙大家。” 袁惜娣眼泪在眼睛里转了又转,到底落了下来。王少华也红了眼睛。但他紧紧盯住前方的路,心里想:老板的宝马,要开得当心点。 不知道是幻想还是现实,他们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接一个惊雷。王少华钻进袁惜娣怀里,睡梦中喊着:“妈啊,妈。”袁惜娣望着土窑外面,用力把儿子抱紧了。雷声雨声,笼罩住了几十年的记忆。 天地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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