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八只！”月笙开心地把它丢进精致的盒子里。一只纸鹤，轻飘飘地落了进去。它是第九百九十八只纸鹤。天色什么时候变了，沉得像墨鱼汁一样。风刮得紧，树枝无力地摇摆。月笙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关紧了窗户。“要下雨了啊！”月笙轻叹一口气。折纸鹤在小女孩之间倒是流行得厉害。将自己的心意小心翼翼地折进纸鹤里，让它替你传达给上天。这是姑娘们都信奉的。据说，心诚则灵。这九百九十八只纸鹤是月笙折了许久的成果。具体多久呢，大概月笙自己也不记得了。就连这纸鹤月笙也是数了又数，生怕自己折错了数。就是上学月笙也偷偷带着它，趁着课间折上几个。“月笙啊，今天会下雨记得带伞啊！”妈妈在楼下嘱咐道。“知道啦！妈妈。我去上学啦！”月笙嘴里咬着面包片，左手匆匆拿上了玄关处的伞，右手抱着那个硕大的盒子。盒子里，我想你知道的，是那九百九十八只纸鹤。“月笙月笙……醒醒”同桌轻轻地撞了一下月笙的手。“嗯？怎么了？”月笙睁开迷蒙的双眼，一脸不解。“老师他……”“月笙！”同桌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老师怒气冲冲地打断了。“月笙，这是你第几次上我的课打瞌睡了！坐着听不好就给我站到后面去！”同桌向月笙投来了同情的带着些歉意的目光。月笙倒是毫不在意似的，吐了吐舌头，拿着课本就走到墙角站着去了。“我知道永逝降临/并不悲伤/松林里安放着我的愿望……”老师讲课的声音在拥挤的教室里回荡。那些声音惊起了书本上的尘埃，月笙眯着眼看着漂浮的颗粒们，想到了那个女人。月笙每次回家路上都会买一把玻璃糖吃。玻璃糖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煞似万花筒。那糖纸啊五颜六色的，月笙爱把它们夹在书页里，一本书都糖果的香味。草莓味、柠檬味、西瓜味……细细地闻还有雨后的泥土芳香。做出这糖果的人有着温柔的眸子和春风拂面的微笑。月笙爱看女人和她的丈夫默契地配合。一人熬糖，一人品尝。幸福的味道全都倾注在糖里，一口下去，心里都溢满了甜蜜。只是月笙已经有好几周没有吃到玻璃糖了。门是关着的。问了问周围的店家，只道，“可惜可惜……”摇摇头就不提此事了。“叮铃铃……”下课的铃声丝毫不误地响起。时间总是不为任何人停留的，顽固不化。“月笙，你最近怎么啦？老是提不起精神。”一回到座位，月笙就被同桌问道。月笙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说：“还不是跟着你们折纸鹤，晚上都没睡好……别提了，让我睡会儿……”“你折纸鹤干嘛啊？莫非心有所求？嗯？”月笙不再理会同桌的追问，趴在桌子上睡去了。这阴沉的天真是睡觉的好时辰。放学时，月笙还是走了那条常走的小路。今天那家店会开门吗？我折的纸鹤应该会实现我的心愿吧。月笙越是这样想越是忍不住加快脚步。今天这路，分外的长。天暗得极快，像是谁吹灭了夜半的蜡烛。乌云滚滚，一层层从远处赶来，汇聚在一起。还未见着雨点，便听到雨打春花的声音。“啪嗒啪嗒……”像是鼓点，越来越急促。月笙来不及拿伞，只一个劲的往前冲。“啊！开门了！”月笙惊喜地叫喊。因为这喜悦的迟疑，身子倒是又湿了些，顺带着尝了尝春雨的滋味。月笙毫不迟疑地冲进这家店，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将话说出口，又吞咽回去了。女人变了。她温柔的眸子里盛满了悲伤，让人想起了爱琴海水，咸咸的。她圆润的脸庞消瘦无比，像极了这场春雨里少了绿叶的花，任凭雨打风吹。“今日我们不营业噢！”女人的声音沙哑苍凉。“可是，能不能再让我吃一次玻璃糖呢？拜托您，我等了好多天了。”月笙恳求道。“好吧。只是我尝不出特别的味道。平日里都是我的丈夫来品尝的。所以，这次只能拜托你了。”女人善良依旧，答应了月笙。原糖放在炉火上，文火微熬，边熬边搅拌。女人手法娴熟，原糖慢慢融化，变得细腻温柔。月笙看女人看得出神，好像街头的泥塑艺人，糖在她的手里变幻出各种模样。关火，倒模，冷却，凝固，成型。月笙今日亲眼见证了玻璃糖的诞生。“来，尝尝看吧。可能不太好。”女人招呼着月笙。月笙小心翼翼地拿起糖，轻轻地放进嘴里。苦！咸！月笙差点儿将糖吐了出来。“怎么样？”女人问道。“甜的，好吃！跟以前一样。”月笙回应道。“是吗？大概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没有了他，这糖又怎么和以前一样呢……”女人自顾自地拿起了一颗糖，放进了嘴里，不再说话。月笙静悄悄地离开了。雨停了。残败的花上还挂着雨珠，那女人脸上分明是一颗晶莹的泪。月笙掏出书包里的盒子，打开，一共九百九十八只，全都湿透了，无一幸免。“第九百九十九只！”月笙把它扔进了盒子里。而盒子进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