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 记者 高歌 李紫宸 在博鳌亚洲论坛2021年年会期间，天合光能股份有限公司（下称，“天合光能”，688599.SH)董事长高纪凡的行程排得很满。
4月20日，在接受了经济观察报专访半小时后，高纪凡就在“结构转型：打造绿色之路”的分论坛上演讲，在分论坛之后还要参加圆桌交流，一同出席的还有中国华能有限公司总经理邓建玲、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林毅夫。
2021年是高纪凡参加博鳌亚洲论坛的第八年，八年之间中国光伏行业无论是在产业内部还是全球范围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在去年9月双碳目标提出后，以光伏为代表的可再生能源在中国也正在朝着主体能源的目标行进。
高纪凡说八年前第一次来博鳌谈光伏的时候，行业规模尚小，光伏发电成本还比较高，相应地行业发展也较为艰难，“实际上那时候更多地引起的是人们的一种关注，有时候甚至有点同情，‘你干得这么苦，又不赚钱，未来可能也坚持不了多久’，我们很感谢相关方的关心，当时的确很难想象未来光伏能够成为能源的主体，甚至可以说大部分人是根本想象不到的，虽然我们一直坚定不移。”
而今年，可做的事情有很多。在疫情还未结束的今天，高纪凡更关注的话题除却碳中和，还有全球贸易一体化。2013年光伏行业遭遇双反，整个行业“丢了大半条命”，经过数年的修复和努力，海外市场对于这个与全球供应链强相关的产业仍然是强劲增长驱动力，与之对应的贸易环境自然也是国内光伏企业关注的重点。
与此同时，国内的传统化石能源企业也在谋求转型。在博鳌开始约一周前，高纪凡与中国石化集团公司董事长、党组书记张玉卓在北京会见，以期在新能源领域如光伏制氢等方向进一步加深合作。
关注绿色产业发展的，并不限于能源行业人士。在博鳌期间，与绿色转型相关的分论坛有四场，涉及绿色金融、产业转型、气候合作等方面，话题的集中度很高，在媒体对IMF原副总裁朱民、中国金融学会绿色金融专业委员主任马骏等人的采访中，碳中和也是被频频发问的关键词。
“有谁知道光伏发电的最初成本？”朱民在博鳌期间的媒体见面会上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在场的记者，他随即又问“现在呢？”即便是用来活跃采访气氛的问题，“光伏发电成本曾经高达100美元，现在已降至5美分左右，在沙特大型的光伏地面电站，平均成本已经降至3.6美分”，这样的答案也足够有说服力：碳中和目标逼着我们走向科技创新之路，背后将带来增长范式的根本转变。
在这场疫后鲜少举办的大型线下会议上，交流的边界突破了预期的范畴，大家都关心，碳中和落地有哪些技术手段、配套的资金从何来，如何使碳中和投融资逻辑和能源产业的逻辑更为贴合？
在迈向碳中和的道路之上，这样的讨论仅仅是一个开始。
技术很贵
4月19日，在“工业互联网与数字转型”会场外排起了长队，话题热度高，会场对听众人数设限，大部分参会人员都没能如愿进场，在等待过程中，人们开启了自由的交谈，莱恩创科的总裁赵志伟也在其中。
这是一家新材料公司，产品可以用于建筑和光伏领域。简单来说，将纳米材料喷涂在光伏电池板或光伏玻璃之上，可以提升其自清洁能力，减少运维成本，并能提升3%—5%的发电量。赵志伟告诉记者，影响光伏电池板光电转化率的因素除了电池板的材料、布置朝向、倾角以外，还有自然环境的影响，比如灰尘、粉尘等微颗粒的沉积，尤其是在光照条件较好的三北地区，需求更为明显。
这是赵志伟首次参加博鳌论坛，作为创新型企业的代表之一受邀参加，新材料产业化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很多研究都处于实验室阶段，但双碳目标对于这个过程开始产生催化加速的趋势。“从接洽情况来看，除了此前的国华投资、大唐、中广核、三峡新能源、协鑫等在内的加快转型节奏的能源央企，对这项技术的接受程度也有所提升，合作意愿有所加强。”
行业背景是，光伏产业开启平价时代，原本建站就能拿到补贴的情形早已不复存在，业主正在寻求更为精细化的技术手段降低度电成本，对于发电量的提升就是“真金白银”的收益，且有未来碳市场成熟之后碳资产为正的企业可以参与其中获得收益的预期存在，这让赵伟志多年来所在的行业的重要性开始提升。
在红杉中国本月发布的《迈向零碳，基于科技创新的技术变革》报告中，列举出了红杉看好的碳中和图景中的技术前瞻，涵盖十个方向：固态电池技术、太阳能搭配锂电池的一体化家用储能、促进节能减排的新材料技术、缓堵减排的智慧车路协同技术、暖通空调AI数据采集与节能控制系统、高能效比的存算一体AI芯片、“化石能源+CCUS”的低碳排放技术、直接空气中碳捕获技术、碳排放的量化和审计技术以及增强环境友好性的合成生物技术。
红杉认为它们在碳中和背景下可以加速商业化落地。其中，新材料被寄予厚望，红杉资本中国基金合伙人富欣表示，多年来红杉都非常关注新材料领域，希望在材料端能有技术的突破和发展，带来技术方向的变革。
但技术很贵。这也是使碳中和目标落地到执行层面的掣肘之处。在“金融支持碳中和”论坛上，渣打银行(中国)有限公司行长、总裁兼副董事长张晓蕾称：在企业层面，资金是转型面临的最大障碍，渣打银行的调研结果显示，67%的受访者持有上述观点，尤其是处于“棕色行业”的企业，希望绿色转型，但“进退维谷”。另有64%的受访者认为他们在净排放上无法商业化，也就是说目前的科技还是太贵了，所以他们提出可承受的技术手段会是绿色转型的关键因素。
碳中和资金缺口似乎较为严峻。为了科学估算碳中和资金缺口，红杉收集了一些有代表性的研究报告，从资金需求总量看，预测差异较大，最小预测值为每年2.6万亿人民币，最大预测值为每年4.2万亿人民币，占2020年GDP（101.6万亿人民币）的比率从2.6%到4.2%不等。从资金来源构成看，社会资本占据主要部分。德国等发达国家的绿色投资中，公共财政的比例在百分之二三十左右。
红杉资本报告中提到的中国金融学会绿色金融专家表示，在绿色投资中，社会资本的比例占了90%左右。红杉得出的结论是，2021—2060年，中国绿色投资年均缺口约3.84万亿元，其中，2021—2030年平均缺口约2.7万亿元，2031—2060年平均缺口约4.1万亿元，碳达峰以后资金缺口呈现明显扩大趋势。
钱从哪来
如何更好地动员资金，支持低碳转型？这是博鳌2021年年会中被反复讨论的话题。一个重要的抓手即是绿色金融。
中国人民银行行长易纲表示，人民银行联合相关部门完善绿色金融顶层设计，主要是开展了以下几方面的工作，促进资金流入绿色行业和领域。
首先是完善绿色金融的标准体系，人民银行在2015年和2018年分别制订了针对绿色债券和绿色信贷的标准，完成了制定绿色债券支持项目的目录，删除化石能源相关内容。
在强化信息报告和披露方面，易纲指出，金融机构目前需要披露在银行间市场发行许多金融债报告绿色信贷。金融机构目前需要披露在银行间市场发行的绿色金融债，报告绿色信贷的使用情况和走向，未来还将分布建立强制信息披露制度，覆盖各类经营机构和投资人主体，统一披露标准。
为了构建激励机制，目前已将绿色债券和绿色信贷纳入央行便利的合格抵押品的范围，人民银行将通过商业银行的评级，存款保险的费率等渠道，加大对绿色金融和碳减排的支持力度。
易纲表示：“一方面将尽快地制订绿色金融共同分类标准。目前正与欧盟共同推进绿色分类标准和可持续发展的国际趋同。争取在年内出台一套共同的分类标准，供国际投资者参考，促进国际绿色资金协调发展。另一方面，则将继续扩大金融业的对外开放，便利国际投资者参与中国绿色金融市场，在全面实施国内外+负面清单管理的基础上，不断扩大外资金融机构的业务范围、资本市场的双向开放。”
碳中和目标的达成需要时间、空间以及要素维度的拆解。从空间维度看，根据红杉的测算，江苏、广东、河北、山东、河南是能源消耗及碳排大省，其中，江苏省2019年排放二氧化碳9.32亿吨，居全国首位。
马骏通过走访也发现，为了提高绿色项目比例，地方也正在采取相应的具有高撬动率措施。马骏表示：“在地方层面，拿出财政资金对绿色项目的贴息、担保，已经是非常典型且较为成熟的做法。另外地方政府自己拿钱来做绿色产业基金，这些产业基金作为绿色项目的股权投资部分可以帮助撬动债券的融资，还有一些地方政府用财政去补贴绿色债券的认证，这也是很好的有高撬动率的措施，认证不贵，这家企业原来可能不想发绿债，最后会发现它有很多好处，并且更加容易获得便宜的资金。”
他举例称，在比较领先的绿色金融试验区，当地政府拿出部分财政资金来作为动员和激励私营部门参与绿色金融的措施，把绿色项目纳入它的项目库中，对项目贴标分为三类：深绿、绿色和浅绿。对深绿贴12%的利息，绿色和浅绿分别为9%和6%。这意味着政府撬动社会资本的能力非常高，在深绿状态下，相当于用0.6元撬动100元。“其他地方也可以借鉴这些工具和方法，能够设计好财政的激励机制来动员更多的像银行、保险、基金这样的金融资源参与到绿色投融资。”
投资多被用于以下两类领域，一是现有的低碳零碳技术的推广；二是绿色低碳和零碳项目的研发。马骏对经济观察报表示，这些地方有信心能够吸引到资金的原因在于，原本就具有较高的视野，有聚集人才的能力，且其有资金可以作为配套吸引私营部门的资金一起使用。此外基础相对较好，比如可以做大范围的分布式光伏项目，地方政府也愿意用公共建筑做绿色建筑改造，以及将公共交通迅速切换为绿色交通等。“我想这些条件都使得一些沿海地区可能会率先实现碳达峰，也可能会获得更多的全国乃至全球绿色资金的青睐。”
从产业角度看，企业也乐见金融行业和绿色产业的跨界融合。在博鳌论坛开幕两周前，高纪凡参与了一场由江苏银行牵头的会议，同诸多机构以及绿色金融方面的专家共同探讨如何进一步推动绿色金融发展。
高纪凡说，金融行业的确也面临着资产向低碳甚至无碳产业转型的压力，很清晰的一点是，未来高碳产业，特别是火力发电等使用化石能源的终端产业面临退出，进而也会给金融行业带来系统性的风险。作为光伏企业也希望看到机构对此做前瞻性的洞察研究，天合也愿意参与其中提供行业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