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3月的最后一天，美国歌手“小甜甜”布兰妮·斯皮尔斯在Instagram上发了一段跳舞的视频，配文提到，在听说《纽约时报》近期上线纪录片《陷害布兰妮》后，她足足“哭了两个星期”。

“我的人生总是被猜测、被注视、被审判。为了我的精神状态（保持理智和稳定），我需要在每个晚上跳舞，来感受野性地、作为一个人似的活着。我的整个人生都被表演在公众面前。将脆弱托付给世界、展现给世界，真的需要很大的力量，因为我总是被审判、被侮辱，被媒体搞得狼狈不堪，直到今天依然如此。”

纪录片在2021年2月播出，内容多是对布兰妮过往的公开信息的整理和回顾，采访对象和剪辑也颇具指向性——布兰妮多年来被媒体、前任男友迫害，尤其是长期处在她父亲的监控之下，沦落为一台失去自由的赚钱机器。《陷害布兰妮》产生的影响，要远远大于内容本身。美国一位媒体人指出：“这是对过去伤害布兰妮的小报的一次清算。”而支持布兰妮的粉丝会聚成游行队伍，走上街头，举起“还布兰妮自由”（Free
Britney）的标语牌，希望将这位昔日美国偶像从疑似泥沼般的生活里解救出来。

在她仅有的面向公众的社交账号上，总有两种声音吵得不可开交：“公开你的故事，布兰妮，让我们知道真相，回到我们身边来！”“一大群人让她公开，但她真正想做的事恰恰就是逃离你们的过度好奇和过分关注！”

不管是出于支持还是消费，记挂布兰妮的人们推动了这部纪录片的完成。

童年的布兰妮与父母的合影。小时候的布兰妮，就是那种看上去与众不同的女孩。

当矛头对准美国偶像

布兰妮的朋友兼前任助理费莉西亚，在布兰妮5岁时就认识她了。

在路易斯安那州肯特伍德的小镇里，布兰妮是“一眼看上去就与众不同的女孩”。

虽然已经被迫离开布兰妮团队，费莉西亚的房间仍挂着一张布兰妮首张专辑的白金唱片。在美国，卖出100万张唱片才能得到白金唱片，而布兰妮可以“白金很多很多次”，费莉西亚向采访她的纪录片团队指了指整面墙，“这里有11张白金唱片”。

1992年，11岁的布兰妮因出演迪士尼歌舞儿童电视节目《米老鼠俱乐部》成名。16岁，她凭单曲《宝贝，再来一次》（Baby
One More
Time）成为当红偶像。此后，她一直是一流的表演者，是与克里斯蒂娜·阿奎莱拉和迈克尔·杰克逊齐名的超级巨星，同时也成为小报趋之若鹜的主要素材。

为《纽约时报》撰写评论的卫斯理想起第一次看《宝贝，再来一次》MV时，穿着学生制服的布兰妮“简直是学校走廊女王”，而这首歌显然是在表现性感。

布兰妮“完美地诠释了青春期女孩的两种状态，女孩们想成为女人，但她们仍旧是孩子”。/《陷害布兰妮·斯皮尔斯 》

卫斯理分析这首歌大火的原因，“对自己的掌控和随心所欲，让她看起来特别酷”。

曾经负责布兰妮的唱片的市场总监金·凯曼说：“布兰妮很好地把握了十几岁女孩的两面性。她们对成熟女性充满期待和渴望，但她们同时也还是孩子。”

1998年，时值美国总统克林顿和实习生莱温斯基的丑闻不断发酵，美国民众和媒体掀起了对“性”的口诛笔伐。正在事业上升期的布兰妮成为跃跃欲试、想参与话题讨论的民众的靶子，人们将对性丑闻的讨伐热情和厌女情绪发泄在布兰妮身上。

在一次访谈里，主持人放了一段来自马里兰州州长夫人的音频给布兰妮听：“如果我能找机会杀死布兰妮，我一定会这么做。”

“太可怕了，太可悲了，”布兰妮轻轻摇头，“可我不是用来帮他们教育小孩的啊。”她神情郁结，陷入一种惊恐的状态，并忍不住哭了起来。

在纪录片里，和很多男孩乐队合作过的一个业内人士说，男孩乐队成员没有一个像布兰妮那样受到如此严格的审查。

一位美国评论家指出，纪录片全面地展示了布兰妮及其他年轻女演员在行业内外所遭遇的明显的、系统性的厌女。

小报不放过布兰妮任何一个人生阶段和生活缝隙。2004年，布兰妮和舞蹈演员凯文·费德林结婚，并成为两个孩子的母亲。生活看似回归平静，但“狗仔”从不肯停止追逐布兰妮，一张记录布兰妮边开车边把孩子托在怀里的照片让她陷入被各方指责的困境：“这怎么能算一个好母亲？她知道怎么做母亲吗？”

但人们忽略的一点是，当时正在开车的布兰妮被紧追不舍的“狗仔”们围追堵截，还有很多人在用力拍她的车窗，她担心孩子害怕，所以想尽快离开那里。

太多人从布兰妮的痛苦里赚钱

从出道到恋爱，再到成为母亲、离婚，布兰妮身上发生的每件事都被侦察、放大、受刑。

曾被控诉为十恶不赦的罪行和劣迹，今天看起来实际上是无中生有——如果那些笔触严苛的“狗仔”和记者真的体会过养育两个孩子的辛苦，就不该把一个母亲的疲态也当成不爱孩子的证明。

2007年，面对一群难以摆脱的“狗仔”，布兰妮走进一家理发店，拿起理发工具剃光了自己的头发。

在美国媒体口中，布兰妮成为一个遍身污点、精神失智、举止疯狂的艺人。

当布兰妮驱车和前夫商讨两个孩子的监护权时，《镜报》的娱乐记者将摄像头架在布兰妮的引擎盖上。“求你们离开吧。”和布兰妮同行的朋友乞求道。“我问几个问题就走！”对方仍然不依不饶。布兰妮拿出一把绿色的长柄雨伞，下车追打男记者。

一向以亲和示人的布兰妮从未这样失态。过去她被问到许多恶毒刻薄的问题，永远都保持着仁慈态度。费莉西亚回忆起那个从小爱唱圣歌的女孩成名后第一次回家过圣诞节的情景。回家路上，布兰妮将1万美元兑换成100美元的钞票，回到镇子，她将钞票拿出来分给大家。她没有说“嗨，我是布兰妮”，只说了“圣诞快乐！”。

看到布兰妮的愤怒，娱乐记者仍喊道：“这么做会给你自己惹麻烦。”布兰妮转头走向这名娱乐记者的车，用力敲打车窗和车身，留下坑坑洼洼的痕迹。她离开之后，这名娱乐记者和另一个媒体人幸灾乐祸地抚摸那些愤怒的遗迹，“天啊，这次赚大了”。

凭借那张抓拍到布兰妮阴沉、失去生机、剃成光头、颓唐的近景照片，这名娱乐记者赚了很多钱。

多年以后，纪录片团队问这名娱乐记者：“你觉得娱乐记者对布兰妮产生（不好的）影响了吗？”

对方回答：“我不这么认为，也从不相信。在她身边工作了这么多年，她从来没对我们说‘我不想理你们，别烦我了’。”

团队反问：“她说过‘别烦我’吧？”对方想了片刻，回答道：“她是说过‘你能让我一个人待一天吗？’，但并不代表说‘永远别烦我’啊。” 

太多人从布兰妮的痛苦里赚到钱了。

2016年8月28 日，美国纽约，布兰妮在麦迪逊广场花园举行的 M TV 音乐视频颁奖典礼上演出。/ 视觉中国

监控布兰妮，还是监护布兰妮？

当布兰妮的状况似乎日渐滑向深渊时，一个名叫山姆的男人突然出现在她身边，担任了她的绝对代言人。家人和朋友对山姆的出现怀敌视态度，他们希望将布兰妮重新“找”回来。

2008年开始，布兰妮的父亲杰米·斯皮尔斯取得了布兰妮的监护权。2016年《纽约时报》的一篇报道称，这类监护通常适用于老年人和体弱者，有两种监护方向，一种是对财产和财务的监护，一种是对身心健康的监护，而对布兰妮的监护，二者兼有。

薇薇安是布兰妮的律师，在监护程序开启的前几个月，她为杰米服务。薇薇安解释，“监护是为了让受监护人得到最大利益”，被监护者也许并非“没有能力管理自己的财产”，而是“容易被骗去财产”。

费莉西亚直到现在也不明白监护布兰妮的理由是什么，“布兰妮正处在这样一个精力无限的年纪，同时拥有很强的能力”，她肯定可以照顾好自己。

2009年，粉丝第一次喊出“还布兰妮自由”的口号。

2019年4月，布兰妮在精神病院接受检查。她在Instagram上发布了一段视频，并表示：“一切都很好。我的家庭最近经历了很多压力和焦虑，所以我需要时间来处理。不过别担心，我很快就回来。”

同年，由两个一直关注布兰妮的女性创办的播客“布兰妮频道”，收到了一个声称是布兰妮律师助理的人的匿名语音信息，“她不是自愿进入精神病院的”。

这和《华盛顿邮报》采访到的信息完全相反。布兰妮的经纪人曾对《华盛顿邮报》坚称，这位昔日的大明星是自愿走进精神病院的。和2009年一样，“布兰妮频道”的两位主理人打上“解救布兰妮”的标签，将匿名语音在社交媒体上披露，转眼间，这一口号得到病毒式传播。

对布兰妮父亲的质疑声越来越大，在《陷害布兰妮》这部纪录片里，杰米的“陷害成分”更是占主要戏份。

粉丝们翻出杰米过去的证据，布兰妮身边的人也回想起曾经的可疑迹象。

儿童星探南希多年前收到一封来自布兰妮父母的信：“我们不知道要拿她怎么办，帮帮我们，我们能做点什么？”南希回忆，布兰妮的父母都为拥有唱歌天分的女儿而骄傲，但杰米“更关心的是钱的问题”。

金·凯曼清楚地记得，在和布兰妮父母打交道的过程中，布兰妮的母亲琳恩不惜一切代价地支持女儿成为一个大明星，而杰米总是缺席的。杰米对金·凯曼说的唯一一句话是：“我女儿以后会很有钱，她会给我买一艘船！”

12年来，布兰妮的音乐事业恢复得不错，巡演和商业活动收入高达数亿美元，但她的财产管理权属于父亲及其律师。除了Instagram和推特，她似乎没有其他私下和外界沟通的机会，在很多采访中，父亲以外的家人又总是隐身的。特别是粉丝近日发现杰米的银行账户又转入几亿美元，对他“将女儿作为赚钱机器同时施加身心控制”一事更加确信。

这些年里，在舞台上的布兰妮和在社交网站里出现的她，似乎是两个人格，前者是一个敬业的优秀表演者，后者则常常词不达意，行为可疑。人们分不清布兰妮究竟是被监护还是被控制。

曾为她伴舞的一个同事想起，布兰妮曾是掌控全局的那个人，她想要什么、想呈现什么，表演团队都得听她的。

而在被父亲监护这段时间，布兰妮似乎失去了这种能力。

在一次出演广告宣传片时，布兰妮念出了准备好的台词“选择你自己的命运”，眼神似有失焦，不知是不是拍摄团队有意为之的反讽。

布兰妮曾向粉丝保证，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并要求保留隐私。“我的情况很特殊，但我向你保证，我正在做的是最好的事情……你可能不知道我的这些特点，但我很坚强，会坚持自己想要的!”

布兰妮曾在社交网站发过一段视频，她躺在浴缸里，手上拈着一枝粉红色的花。“看！”布兰妮手指合拢，将这朵粉色的玫瑰捏碎成泥。“它只是肥皂，根本不是真正的花。”布兰妮又重复了一遍，“只是肥皂……你们都被我骗了。”

无从得知这是布兰妮对人生虚幻一场的自况，还是一个单纯的玩笑。

费莉西亚仍愿意怀念多年前站在舞台上的布兰妮：“当布兰妮走上舞台的时候，没有人对她评头论足，人们望着她，只有仰视和狂热的粉丝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