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6日深夜，爱奇艺站出来为“倒奶视频”致歉了。

5月4日晚，北京市广播电视局发布通报称，针对群众举报《青春有你》（以下简称《青你》）第三季存在的相关问题，已责令爱奇艺暂停节目录制。在5月5日凌晨一点多，节目组就回应称，将严格落实广电行政部门有关管理规定，从即日起暂停节目录制。

目前，北京广电和爱奇艺并未就节目暂停具体原因做出解释。但根据媒体报道，这起风波与网络流传的一段“粉丝雇佣工人倒牛奶”的视频有关。在这段视频中，某品牌成箱的奶制品被打开后，直接被倒入了下水道中。这是因为，牛奶瓶上印着的二维码，是粉丝们为选秀艺人投票所需的“奶票”。

蒙牛乳业在去年的年报中也曾表示，其旗下的真果粒产品因《青你2》曾实现“逆势增长”。

在平台和赞助商的推动下，选秀节目走到了今天。而在“粉丝经济”下，这一幕荒谬的情景，也被推到了公众面前。

而每张奶票背后，都是无数的数据“打投女工”们日夜不休的身影。在这个互联网时代新的“造星机制”下，追星的粉丝也成为了“数据机器”，被裹挟了心智，身处其中、无法摆脱。

为何“打投”需要倒掉牛奶？

近日，一段为打投偶像把牛奶倒沟里的视频在网络上热传。在视频中，一些被雇佣的中年人将某品牌酸奶拆开之后，直接剪下带有二维码的瓶盖，将酸奶倒进了河沟中，这这群人后面还有成箱的酸奶等着被倒掉，令人瞠目结舌。

一名选秀艺人粉丝告诉《财经天下》周刊，这段视频并非反映的是今年的事情，被倒掉的牛奶也是去年《青你2》的赞助商产品蒙牛花果轻乳。由于去年的投票二维码是打印在瓶盖里，因此也被称为“奶盖”。也就是为此，才出现了购买牛奶产品后，粉丝必须打开牛奶瓶盖才能扫码，以致于无法喝完的大量牛奶被倒掉的情况发生。

而《财经天下》周刊发现，在今年《青你3》大的官方助力小程序——真果粒青春福利社中，规则显示，用户购买真果粒高端缤纷果粒系列箱装产品，微信扫描箱内奖卡上的二维码，就能兑换助力值。

《青你3》是爱奇艺推出的一档男团选秀综艺节目，共有119名练习生参加。根据节目规则，观众要想给自己喜欢的偶像投票，除了平台助力外，还可以通过购买赞助商商品。在节目总决赛当晚，助力值最高的9人可以出道。

据悉，该节目独家冠名商是蒙牛旗下的产品真果粒。根据规则，拥有投票权限的饮品共有两种，一种是真果粒高端缤纷果粒系列，每箱12包，售价是54元/箱，每箱10个助力值；另一种是真果粒花果轻乳系列，每箱10瓶，售价是69.9元/箱，每箱20个助力值。这也意味着，以花钱方式支持偶像，一个助力值约为3.5元-5.4元。

在“助力偶像出道”的选秀模式下，粉丝的相关投票也一度被称之为“奶票”。

青春有你这类选秀的晋级赛，共有4轮助力，分别为100+进60、60进35、35进20以及最后成团。在节目进入第三阶段后，“奶票”就开始成为助力值的主要组成部分，为了让喜爱的选手不被淘汰，或者获得更好的名次，粉丝们必须大量购买“奶票”。

“规则限定，一个微信号最高可以投5张奶票，但是大家都会去找‘代投’做数据。现在是评选最紧张的时候，每家粉丝日投六七千的都有。”李桦告诉《财经天下》周刊。而根据《青春有你3》最近的第三次正式排名情况，前九名选手总助力值达到了5633万。

粉丝疯狂助力的背后，是选秀乱象频出。

这类奶卡或者奶盖，已经成为了脱离牛奶产品，在粉丝群体间流通的“硬通货”。奶票没有数量限制，粉丝们或是自己购买，或者通过艺人的粉丝后援会和应援站统一购买。直接买二维码，还可以更加“便宜”一些。

为了避免粉丝们拿到二维码之后就转手低价转让牛奶产品，影响市场，赞助商们也会选择将二维码印在瓶盖内。这样，被打开的产品就无法转手。但粉丝们又无法短期内喝掉大量的牛奶，何况他们的目标本就是二维码，于是，这些牛奶干脆就被倒进了水沟。

倒牛奶视频传开后，引发了舆论热议，5月4日，新华社发文批评这一浪费现象，真指“这是把青年人带沟里”。“偶像能不能出道不得而知，但可以预见的是，节目组和赞助商却获得了高热度和巨大收益。”新华社评论称。

但是，粉丝们无法停手。在选秀“打投”的机制下，在为偶像“氪金”改变命运的巨大诱惑下，他们一旦进入了这个圈子，便已经被“数据管理”起来，再也无法停止。

互联网模式下的偶像经济

国内文娱行业的“粉丝经济”，已经正式进入了“数据时代”。

2018年，爱奇艺全新的选秀综艺《偶像练习生》横空出世，自此以韩国综艺“produce 101”为模板的101系选秀节目正式落地国内，也开启了中国网络偶像的一个全新时代。该节目保留了原版主要形式和赛制，观众通过助力形式从百名选手中选出自己喜爱的选员组团出道，将决定权完全交给粉丝。

彼时，冠名该节目的农夫山泉维他水通过绑定粉丝投票量的方式，线上销售额翻了500倍。招揽节目中蔡徐坤、范丞丞等热门选手入住的小红书品牌认知度提升了148%，该节目在爱奇艺平台总播放量达到了28.3亿，其中C位出道的选手蔡徐坤获得的投票超过4764万票。

数据背后的流量价值、粉丝消费给平台和商家带来了巨大收益，也促使偶像选秀综艺成为了互联网平台和资本竞相追逐的领域。

过去，在《超级女声》为代表的电视选秀时期，观众想要支持选手只能通过短信这个单一方式投票，那时参加选手多为素人出身，考核标准也仅限于音乐，决定选手命运的主导者还是评审，粉丝投票权重占比并不高。

但在《偶像练习生》之后，与以往的追星时代不同，如今的偶像选秀节目已演变成粉丝的“养成游戏”：你喜欢的偶像能不能出道、能红多久，取决于你自己。

在《青春有你》、《创造营》系列节目中，练习生能否挤进出道位成为当下由粉丝直接掌控的结果，粉丝也因此被冠以“制作人”和“创始人”的名号。这意味着，粉丝能通过投票让自己喜欢的选手梦想成真”，同时获得节目本身和中插广告带来的巨大曝光。“《偶像练习生》能为客户带来实实在在的销量，粉丝的销量能决定选手的去留和排名情况，甚至是可以决定他们的前程的。”该档节目制作方的市场部高层曾表示。

在互联网平台推动的“造星运动”下，粉丝们也彻底陷入了“刷数据”的洪流。平台和商家联合打造的偶像“荣誉与共”的感觉下，屡屡出现千万甚至百万投票的冲榜奇观，而粉丝也成为了被数据所驱动的“打投韭菜”。

移动互联网应用和社交平台的发展，让一切都可以用“数据”方式来呈现，并让粉丝群体的“大数据管理”成为现实。在平台上，艺人和粉丝们能够更为直观地获得反馈和交流，让这一群体效应更加放大。

去年8月，《创造营303》选手赵粤就曾因“粉丝花300万元搬家失败”冲上了热搜。“搬家”在饭圈里，是指将明星从一个微博榜单，通过打投的方式转移到一个“更高级”的榜单。在这次搬家事件中，曾可妮、谢可寅、赵小棠、赵粤4位偶像都想从“新星榜”进入“内地榜”，但只有前三名才能“搬家成功”，因此 4 家粉丝展开了激烈的角逐。最后一名偶像赵粤粉丝后援会花了300多万元刷数据，但还是能没进入前三，因而“搬家失败”，粉丝也也因此闹起了内讧。

3月14日，《创造营2021》和《青春有你3》的多位选手开启“限时集资”比赛。在当晚18时-23时的5个小时里，粉丝们共打投支付了超600余万元现金。集资平台桃叭显示，多名选手粉丝投入经费超过百万元，粉丝的“疯狂”也导致了平台系统崩掉。

然而，这仅是粉丝经济“数据任务”的冰山一角。

被数据支配的“打投女工”

几乎每个进入饭圈的粉丝都做过“任务”。

粉丝们日常要做的数据任务中，有不同平台上的打榜投票（俗称打投）、控评、刷榜、集资应援等。微博是他们的主要阵地，无论是超话签到、微博控评，还是明星势力榜，都需要每位粉丝的参与。偶像歌手的粉丝还需要刷歌曲的排名榜单、播放量等等。在相关的粉丝数据群中，每天都有“大粉”在发布任务，要求群内的成员打卡完成指标。

参与的粉丝们需要付出的不仅是大量的时间，还有真金白银。多位选秀粉丝告诉《财经天下》周刊，他们经常为了“做数据”要忙到半夜三点，每月每人至少为喜欢的选手花费上百元，最多的一位粉丝，单人就花费了十几万元。

林莉莉是一位已经工作的年轻白领，但在追《创造营2021》时，为了助力喜欢的选手，她不仅参与了微博超话，更是每天都会去粉丝群领号投票。“反正进群助力就必须先打投，你先发付款截图，就会有专门的人拉你入群，每天领号做任务。”林莉莉这样的粉丝，在饭圈内被称为“打投女工”，除了日常氪金投票外，还要转发微博，以及各大平台控评，以保证偶像的“数据好看”。这样的打投行为才是饭圈普遍认可的，而“机器刷票”则会被普遍鄙视。

集资打投、数据优化等粉丝行为为偶像出道保驾护航，这不仅发生在选秀比赛过程中，赛后成为偶像明星的艺人依然需要流量加持。

为了引导粉丝做“任务”，每位偶像明星们几乎都有自己的粉丝后援会。目前在国内，这些号称是“大粉”建立的成体系的粉丝管理组织，都已经发展成熟、分工明确。在一家明星后援会做策划的曹凤告诉《财经天下》周刊，她所在的后援会内设置了各种岗位，比如有专门的打投组、控评组，还有负责线上应援活动的。成规模的后援会，还有反黑组、文案组、视频组等等，犹如一家企业，各项业务都有专人负责，并且会将其传达到粉圈内每位成员，共同行动。“比如我今天有事情，可以把控评的任务交接一下，会有专门的人负责，我就不用担心了。”

“氪金”才能商业变现

粉丝们普遍把“做任务”视为理所当然，虽然也有不少粉丝抱怨太过于辛苦，比如作为“上班族”的林莉莉就不断感慨做数据太辛苦，但是，她更多地是对那些“不爱做数据”的粉丝表示不满。

粉丝们的积极，是源于在他们看来，在这个互联网时代，“数据”会给偶像带来相应的资源。

在这些粉丝看来，艺人的成就和发展机会与其数据是否好看是紧密捆绑的。林莉莉告诉《财经天下》周刊，商家会通过艺人的表现数据和热度来给他机会，这也是她打投的动力所在，这样也有一种“养成”的满足感。艺人的粉丝数量、榜单数据，在粉丝的眼中，都是他们网络影响力的重要因素。

而能衡量艺人的网络数据热度是否真实的，莫过于粉丝能够贡献的购买力了。“现在的明星收入，大部分来自商业代言，只有我们展示购买力，让品牌看到他的粉丝基础和消费力，他才能接到代言。”林莉莉说。

在这个时代，没有艺人需要“佛系”的粉丝了。也没有商家会不了解这些。

走红的艺人们，会迅速接到各类厂商代言、大使等的邀请，他们的“商业变现”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一位业内人士曾透露，大部分品牌和艺人的签约时间，已缩短到以季度为单位。相应地，厂商给艺人粉丝的“解锁任务”和销量指标，也越来越复杂。包括“双十一”，也成为了不同品牌的艺人粉丝间的销量大战。

学生魏奇是《青春有你2》选手许佳琪的粉丝，在选秀时就开始为她刷榜。许佳琪成团后，她一旦出杂志或代言，魏奇都会大量购买。“从她在SNH48开始我们就开始投票，没有我们的投票她出不了道。除了购买周边外，我们也会控评。”

这些也并不仅仅发生在商业代言上。甚至长视频平台们，也动起了“追剧粉丝”的脑筋。在今年2月《山河令》热播期间，优酷上线了一个收集“琉璃甲”解锁加更权益的活动，集齐2000万片琉璃甲可以解锁主角云见面直播，集齐6000万片即可周六加更一集，集齐一亿片是周日加更一集。粉丝们观看剧的市场和邀请好友，都可以获得“琉璃甲”。在打投激烈的日子里，在《青你》的阵地上，甚至有该剧的粉丝和选秀粉丝去互动“拉票”。

对此，有业内人士告诉《财经天下》周刊，确实对于部分商品来说，他们看中的是销量和话题度，但虚假数据也是无用的，而由于近期部分劣迹艺人带来的影响，品牌在筛选代言人过程中，也会更关心艺人品德和个人素质。

过去，粉丝对于明星的讨论多在天涯、豆瓣等公共社区中。而进入互联网时代后，粉丝能通过各种各样的社交渠道获取偶像信息并助力明星，也因此容易抱团“圈地自萌”。这种艺人经济模式，也形成了一种“信息茧房”。粉丝为了偶像的发展，必须接受“流量变现”的游戏规则，并接受符合饭圈利益的诱导。数据成为了他们能给予偶像的直观支持，也在为自家偶像昼夜不停的做数据过程中，获得了自我满足。

在“偶像只有我”的驱动下，粉丝们在制造偶像，也同时在消费偶像。但同时，他们也成为了最为好割的“韭菜”。

“偶像经济看似是多方共赢，实际上已经成了一场资本、平台、商家联手收割粉丝的游戏。”有业内人士向《财经天下》周刊表示。

（文中李桦、林莉莉、魏奇、曹凤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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