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著名的兵棋推演软件CMO发布了简体中文版的用户手册，让包括我在内的不少国内兵棋爱好者都挺激动。

CMO，全称Command: Modern Operations，《指挥：现代作战行动》

大多数爱好者喜欢兵棋推演的原因很简单：在模拟的战争中，可以享受运筹帷幄、掌控大军的快感。不过对我来说，情况略有些不同：我对战争游戏的热爱，要追溯到初中时的一篇文言文课文，《墨子·公输》。

这篇文言文讲的是墨子听说工匠公输盘要为楚国打造攻城器，侵略宋国，于是千里迢迢赶去楚国，说服楚王和公输盘放弃了侵略计划。文中最让我着迷的是这一部分：

子墨子解带为城，以牒为械，公输盘九设攻城之机变，子墨子九距之，公输盘之攻械尽，子墨子之守圉有馀。

这太让一个男生血脉偾张了。我无数次地一边读这段文字，一边想象着墨子和公输盘如何用腰带和木头片模拟城墙、云梯和其他我不知道的攻城守城器械，激烈地对抗，决定一个国家的命运。

公输“九设机变”，这是不是说明当时的攻城器械已经能衍生出比较丰富的作战策略，而不是像古代电视剧中那样，每次都是士兵们傻乎乎地冲上去试图架云梯，然后被热油浇脑门？墨子“九距之”，又用到了怎样精妙的防守策略和器械？

电视剧中的攻城场景大都是这样

这种疑问一直占据着我精神的某个角落——我爱上了全面战争系列，率领着英军尝试攻破法国人的星型棱堡；我玩起了兵棋推演软件，模拟海军陆战队如何打进号称固若金汤的巴格达。后来我终于明白这种疑问是一种好奇性质的饥渴：作为一个大部分时间安坐在办公椅上的现代废人，我渴望知道战争到底是怎么个样子。

然而，最初让我对战争全貌产生兴趣的古代攻城战，偏偏也最难还原——古代没有影像资料，文字记载也远远少于近现代。只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我国古代，在攻城守城方面已经发展出了相当复杂的战法和武器装备，绝不是电视剧表现的那样：一攻城就只有云梯和投石车。

《墨子》的“备城门”一篇中，墨子的弟子禽滑厘随口就说出了十二种当时已经常见的攻城器械（“今之世常所以攻者”），除了云梯，还有临车、钩车、冲车、轒輼、轩车等等。

轒輼是一种掩护士兵挖地道的攻城器械

云梯这种看似傻乎乎的器械，也绝不是那么简单：云梯很早就带有抓钩（实际上云梯在商代就被称为“钩援”），下方也有固定装置，可以钩住城墙、防止被推开；公输盘将云梯发展成云梯车，不仅便于移动，还可以为下方的士兵提供掩护；唐朝时更是发展出了所谓“飞云梯”，在云梯上加装了利用轱辘上下滑动的副梯，等云梯车到了城墙下才完全展开，从容“枕城而上”。

《武经总要》中记载的云梯，利用绳子的拉力进行城下的展开

我国古代的儒士们认为山河永固“在德不在险”，较多强调人的因素，很少提及军事器械这些“奇技淫巧”。但实际上，用现代军事学观点分析这些古老的攻城器械，会发现其实机械化已经悄然改变了古代战争的形态。

霹雳车是古代战争早期最具威慑力的远程武器

辽兵几乎没有像样的攻城器械，在辽宋几十年的战争史中，辽人也就没有攻下过什么像样的大城，攻城战法也非常粗糙，甚至犯下了高级将领（南京统军使萧挞凛）带轻骑兵就去城下巡视的大错，最后被城墙上的弩箭射杀，直接导致了檀渊之盟的签订。

金兵的攻城技术明显高于辽人。他们已经学会了使用火药武器，攻城时还会架设云梯、火梯、对楼等基本的攻城器械。不过宋朝仍然凭借虎蹲炮、霹雳炮等先进的军械，牢牢占据着技术优势，屡屡守住大城。

虎蹲炮最早出现在宋朝，实际上已经是非常复杂的机械装置

而到了元攻宋时，这种技术优势就几乎不复存在了。蒙古帝国扩张到中亚，俘获了不少波斯工匠，制造出了“声震天地…入地七尺”的回回炮，在攻克襄阳等战斗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其工匠人才的储备也相当充足，在与宋人的战斗中，元人有过一场攻城战动用4000架云梯的记录。

回回炮带有刻度，制导相对精准

后来，蒙古帝国分裂，占据中原的元朝逐渐又丢失了这种科技优势。到了14世纪，元人已经基本失去了火器，攻城战术又回归了用人命堆的蚁附法，结果就是被明长城拒之关外。

可以说，中国古代军队的机械化程度，在某种意义上决定了中原农耕民族和草原游猎民族对抗的基本形态：一般来说，中原王朝牢牢掌握着大城市，构筑起防线，草原民族只能利用自己的高机动性袭扰边境；一旦中原王朝出现统治危机，草原民族有机会绕过大城市，侵入到中原腹地，就会出现靖康之耻、北京保卫战、山海关之变……

而一旦进入中原，草原民族就能迅速提高自己军队的机械化程度，让中原王朝的科技优势化为乌有：1626年，袁崇焕利用红夷大炮在宁远之战中重创八旗军队，短短8年之后，满人就仿制并改进了红夷大炮，在松锦之战中连破明朝的城池——清军对机械化的重视到了这种程度：与李自成的顺军在潼关战斗时，大炮不到，清军就坚守不战；结果大炮送到仅4天，潼关的大顺军队就宣布投降。

而这些在历史上波澜壮阔的攻防对抗，也成了现代游戏开发者的灵感来源。

举个外国的例子，欧洲近代战争中，火炮和星型棱堡的攻防对抗是所有战史都会强调的重点。而想要知道为什么星型棱堡能有效对抗火炮，不用读多少论文，去玩玩《拿破仑：全面战争》就行。

《拿破仑：全面战争》里的棱堡

在游戏中，棱堡只是比一般城墙更矮，更厚，有几个凸出去的城垛，没有任何类似“火炮抗性+20”的数值加成。但是玩家只要着手防御，就会发现，由于城墙低矮，火炮经常从墙头掠过，无法对城墙上的守军造成威胁；而放置于凸出部上的火炮可以进行侧面射击，火力覆盖到本来安全的城墙下方，让云梯这类基于登城的攻城武器完全失去了意义——下面这张图就很好地展示了棱堡的防护效果。

火炮不能垂直向下射击，却可以向侧下方射击

CA工作室能够做出这么符合直觉的战争模拟，是因为直到今天，欧洲大地上还伫立着很多棱堡，它们是过去那些战争活的见证。

半月堡，可以看到侧面也开着炮口

我们中国也有这样活的见证：墨子在《备城门》《备水》《备蛾傅》等书中详细描述了如何制作、使用守城器械，具体到每一个轮子的直径尺寸数字，简直是一本守城说明书。《武备志》用近千幅插图梳理了兵器、攻守城器械的古今变化，今天博物馆中的很多古代军械模型都是根据《武备志》的记载还原出来的。

国内的游戏开发者，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些珍贵的记录。在国内吸引了很多策略游戏爱好者的《率土之滨》，在五月就开启了新赛季“兵合车错”，顾名思义，主打的就是古代攻城战。

新赛季增加了史书中记载的“霹雳车”，可以消耗石料远程轰击敌方阵地——和历史上一样，霹雳车无法彻底消灭敌人，最后的占领还是要士兵亲自进行。

而曾经击杀了萧挞凛的床弩，是新赛季中守城方的利器，可以摧毁附近的攻城器械，还能杀伤靠近城墙的敌军。

还有武冲（也就是冲车）、飞桥等等在我国古代战争中屡屡出现的攻城器械，也都在“兵合车错”赛季中现身。这必然会让玩家进一步更新自己的作战策略，霹雳车尽管拥有强大的远程杀伤，但是他却无法直接占领阵地，那么要投入多少兵力、资源在上面，会不会影响到野战部队的战力？

飞桥布置完毕后可以跨河进行突袭，但如果守备不利，让对手拆毁了飞桥，反而会白白浪费突袭部队的体力，给对手可趁之机，这些都是新赛季中玩家要额外考虑、权衡的。

之前我们曾介绍过《率土之滨》的“古代气象战”版本，强化了天气要素对战争的影响。而现在再加上五月的“兵合车错”更新，开发组的意图相当明显：为游戏加入越来越多的现实因素，从各个侧面逐渐逼近、还原真实的古代战争，创造一个真实的“古代战争玩法宇宙”。

也许不久后，第一次读到那篇《墨子·公输》的人，不需要再凭空想象，而是真的可以在游戏中上演一出“玩家九设攻城之机变，对手九距之”。